聽見這句邀請,裴衍握着書的手頓了頓。
虞嫣慢慢将信展開,放在兩人面前。她的長睫垂下來,在臉上打出一小片陰影,将眼底的情緒盡數藏了起來。
信上的内容飽含關切,鐵畫銀鈎、筆力鋒銳。
裴衍隻略略掃了一眼,就下意識看向虞嫣。
前兩天送去徐家的那份拜帖,他也曾見過。裡面虞嫣的筆迹,同這封信裡的字有七成相像。
“這并非是我父王寫的,而是兄長代筆。”虞嫣的嗓音微啞,“我幼時和兄長關系親近,習字時臨的帖,也是他親手所書。”
說來諷刺,她和虞祯關系最好,可最後,也是她替虞祯坐上了進京的馬車。山高水遠,再也沒了回頭的機會。
桌上鋪了一張宣紙,虞嫣提筆懸腕,左手輕輕攏着袖口,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起來。
這封信是壽王給她的家書,又經了皇帝的手,無論如何,虞嫣都要寫一封回信,以示皇恩浩蕩,感念在懷。
她寫得認真,連鬓邊有一小縷發絲垂落下來都沒發現。
裴衍的目光從紙上挪到她的耳邊,手指細微地動了動。
虞嫣寫的并不多,寥寥數語,客套又疏離。等寫完最後一句,便将它遞給裴衍。
裴衍神色如常,和她前世中見過無數次的面容一樣,冷着一張臉,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卻無端讓虞嫣生出幾分踏實感。
她垂下眼眸:“若是以後王府再有信來……還請侯爺幫我拒了吧。”
上輩子的時候,為着讓皇帝安心、讓壽王安心,她回了從嶽州來的的許多封家書。寫的多了,她都快要以為,自己已經原諒這些事了。
可如今再次看到虞祯的筆迹,她才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忘記過。
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現下對着裴衍,虞嫣便忍不住說出了心裡的話。
她的頭垂得低低的,裴衍看過去,隻能看到她濃密的頭發和細白的脖頸,指尖陷入衣裳的褶皺裡,呼吸裡都帶着一股澀意。
他好像明白了她今天拿到家書之後,為何一直魂不守舍。對着皇帝謝恩時,笑容裡又為何帶着幾分勉強。
裴衍本該拒絕。
公主與壽王府幾近決裂,再不複通往來,這絕不是皇帝想看到的。
可是現下對着虞嫣,看着她脆弱的神情,他沉默良久,還是答應了她。
“可以。”
虞嫣的心狠狠顫了顫,擡頭看了一眼裴衍,又急急忙忙地低下頭,生怕眼中的淚掉下來。
原來,她從前糾結苦惱了許久的事,想要拒絕,也沒有想象中這麼難。
“多謝侯爺。”她的話音又急又快,像是在遮掩什麼似的。
裴衍餘光看到早就焦急地立在一旁、卻礙于他在場不敢上前的鶴春和鶴秋,腳步微移,同虞嫣拉開距離:“我還有公務在身,公主自行用膳便是。”
語罷,他便擡腳往出走。
同一時刻,鶴春和鶴秋急匆匆圍到虞嫣身邊,蹲下身子小聲安撫着情緒低落的人。
裴衍走到門口,回頭看了她們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将屋子留給主仆三人。
*
等六日婚假期滿,裴衍便恢複了往日的生活。
因着他習慣了晨起就用膳,小廚房早早就忙碌起來。菜色和份量全都按着他日常的喜好,一應俱全。
齊軒笑道:“還是公主心疼您,如今有了小廚房,您用膳可方便多了。”
原先的時候,他隻能等着廚房做好了再去取,偶爾趕不上,裴衍就隻能随便應付兩口,餓着肚子去上朝。
旁人不覺得難受,可裴衍還要早起練武,自然得好好吃頓飯。
裴衍心裡一動:“公主昨夜休息的如何?”
他如今也算是摸到了虞嫣幾分真正的脾性。昨夜說到壽王府,怕她結結實實難過一晚上。
齊軒撓了撓頭,沒太明白裴衍的話:“應該挺好的。奴才方才見鶴秋臉上笑盈盈的,想來公主也沒什麼不妥之處。”
侯爺和公主一直分房睡,鶴春和鶴秋對他便客氣疏離,不遠不近,方才在小廚房碰見鶴秋時,她臉上的笑卻真切了不少。看他給侯爺取膳食,還特意叮囑他今日鮮肉包子蒸的好,多拿些給侯爺吃。
也不知道他等會兒吃飯的時候,能不能多分幾個包子,嘗嘗它們是不是真的皮薄餡大。
裴衍輕輕颔首:“那就好。”
鶴秋是虞嫣的貼身丫鬟,向來把虞嫣的事當成第一等的。若是她沒什麼反應,虞嫣的心情肯定也不會差。
他徹底放下心來,用過早膳便去上朝了。
今日朝會不忙,除了老大臣們一如既往地上奏皇帝充盈後宮,又被皇帝統統打發回去之外,沒有什麼要緊事。
一回衙署,同僚們就湊過來向他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