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音沙啞,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始終看着虞嫣脖頸的位置,沒有往上挪一分一毫。
虞嫣愕然:“什麼?”
裴衍垂着眼:“聖旨草拟的那天晚上,是我進宮向陛下陳情,想要求娶壽王嫡女,才毀了公主原本的婚事。”
他做的時候理所當然,白天和雲翊說話時也自覺問心無愧,現下站在虞嫣面前,同她如實說起自己做的事,卻不由得升起幾分酸澀。
對面遲遲沒有出聲。
裴衍飛快擡起頭,眼睛緊緊看着虞嫣:“榮國公府人情複雜,世子更是風流纨绔,實在是,配不上公主。”
虞嫣紅着眼,下意識反駁:“那侯爺就覺得自己配得上嗎?”
裴衍呼吸一沉,視線定在她紅通通的眼睛上,嗓音微澀:“……是。”
他第一次見虞嫣時,便是在皇宮宣和殿旁,簡衣素服、未着雕飾的小姑娘雙眸通紅,神情脆弱,即便眼眶中盈滿水汽,也倔強地不許眼淚掉下來。
後來聽說皇帝有意賜婚榮國公府,他在書房中斟酌再三,還是去宮中請了聖旨,斷了這門姻緣。
“我從來都不知道……”虞嫣話才說了一半,嗓音就顫抖起來,幾乎不能成聲。
她從來都不知道,陛下原本要讓她嫁的人是雲翊,也從來都不知道,這門婚事是裴衍主動求來的。
她上輩子聽了太多太多,在家時有婆母教導規勸、嫂嫂諷刺挖苦,偶爾幾次出門,面對的也是衆人打探議論的目光。好像所有人都在告訴她,是她這個藩王之女,拖累了裴衍這個天子寵臣。
如果不是皇帝賜婚,她不會有這麼好的命,裴衍也不會要成一門拖累他的親事。
可如今裴衍卻告訴她,陛下原本選定的人不是他,他會娶她,全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虞嫣本不想哭的。重活一世,若是還為了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流眼淚,該多丢臉呀。
可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臉上已經冰涼一片。
晶瑩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那雙漂亮的眼睛裡落下來,眼睫濡濕,眼尾通紅,卻仍舊像記憶裡那樣,安安靜靜地沒有一點聲響。
裴衍喉結微動,清冷的嗓音放低,無端多了幾分輕哄之意:“公主哭什麼?”
聽見他這一句,虞嫣的眼淚掉得更兇了。
裴衍微微歎了口氣,在反應過來以前,手指就碰上了沁涼的淚珠:“那我把那兩個丫鬟叫進來?”
虞嫣下意識打掉他的手,聲音裡帶着哭泣時的顫意:“又不是她們惹了我……”
裴衍莫名生出一絲笑意,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的茫然與心疼。他掀袍坐在矮榻上,尋了手帕給虞嫣擦眼淚。
“是我不好,惹了公主生氣,若是您想打想罵,我都受着。”
“騙子!”虞嫣還帶着哭腔。
裴衍點頭:“雲翊的事,我不該瞞着公主……”
虞嫣紅着眼睛瞪他。她哪裡是說雲翊的事,明明是他一聲不吭,害得她内疚了三年,對着旁人的議論都沒有半分底氣。
裴衍以為她還在生氣,沉聲解釋:“明月樓一事純屬虛構,我已讓齊軒着人去查了,很快就能有結果。”
虞嫣閉了閉酸澀的眼睛:她才不關心那些流言真不真呢,她隻關心雲翊和她究竟有什麼牽扯。
她說一句,裴衍答一句,隻是沒一句話對得上。
到最後,虞嫣都不想開口了。
隻有她經曆了那漫長到沒有盡頭的三年,此刻即便她說得再多,裴衍也永遠不會懂她心底的委屈和怨恨,也沒辦法給她想要的回應。
她低頭看着手中已經縫了一半的腰帶,嗓音沙啞:“我女紅尚可,繡功卻差得很,從來不會縫那些好看的紋樣。”
料子是上好的,縫制時的針腳也細密,一針一線,絕無錯漏。任誰看了都猜不到,她的繡功居然會差成這樣。
就像她和裴衍這段婚姻。
她願意相信裴衍求娶她的時候,是真的認為雲翊的名聲和品性配不上她,也是誠心想給她一片安身立命的天地。可她知道,裴衍最後親自進宮求來和離聖旨時,也一定是出自真心。
誰知道了他們倆的開頭,能猜到這個結局呢?
她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縫好以後,您若是不想要,随便找個地方扔了就是,不必讓我知道。”
裴衍眼神認真:“我不會。”
他定定地看着虞嫣,指間還握着給她拭淚的帕子,一字一句地開口,像是肯定,又像是承諾。
“公主無論做成什麼樣,我都會好好留着,永遠都不會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