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山嶽劍的劍鋒冷光随着一聲短促而凜厲的悶響沒入血肉,溫熱的血順着劍隙滴落到春三日終年青蔥的草地上。
昭昭滿臉迷茫又遲鈍的看了一眼沒入胸口的山嶽劍,感受不到疼似的,又緩緩擡頭看向面前持劍之人:“哥哥?”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琅風山巅的首徒蕭疏已,衆人皆贊的當世君子,如翡如玉,如山川大澤,天地和風,更是舉世皆望的飛升之人。
昭昭想擡起手,想要像往常一樣待這人外出歸家之時,撲到他的懷中,開心又委屈的讓他抱抱自己。
她不知道那許許多多,隻知道面前這個人是自己最喜歡的春三日。
山嶽之力沉穩緩和,長劍再一沒入,貫穿心口,昭昭用力向前一把抱住蕭疏已,遲緩地疼痛一點一點釋放,摧殘神智,漸漸模糊眼前。
她還在迷迷糊糊地想,怎麼出門不過十日就瘦了這麼多……
最後阖眼之前,她終于看清今日自歸來,自踏入春三日小境,便遮發垂眸一眼都不曾看向她的人。
俊冷神情,溫和瞬散,雪山寒風似的眼睛沒有半分溫意,分明還是前些日子哄着她莫哭,一句一句溫言軟語的唇舌,現下刀鋒似的割在她身上。
“登臨大道,飛升成仙,終是我畢生之所願。昭昭,你當知曉唯有斷其諸般牽制因果,方有可能劈開滄瀾天門,一渡成仙。我與你十三載情緣,牽絆過深,唯此法,不可破!”
這清如漓泉,煌煌明月般的聲音,往日耳語厮磨之時,溫言和煦如春風醉日,她最是喜歡不過。
怎麼今日,這樣冷,這樣疼……
連這蕭疏已專門為她截了三日的春意也留不住身上的溫暖。
“春三日呀,不長久呀,渡了明月河,到了山海陵,一念春風化寒霜,凍得河川千年雪……。”
一念化寒霜,河川千年雪。
昭昭腦子裡一瞬間浮現很多畫面,有蕭疏已為了娶自己不顧師門阻攔,背負八十一道碎骨鞭的畫面,有蕭疏已知曉自己畏寒喜春暖,特意去妖族用一條天地靈脈換去三日春意的畫面,有蕭疏已同她成親遊曆滄瀾四處敬告天地,歡喜着說要讓這世間所有的天地神明都知曉二人成親的畫面……
太多了,時間太短,讓她多到來不及想完。
她與蕭疏已年少孤苦扶持相活,到蕭疏已拜入琅風山巅,成為舉世無雙的劍閣首徒,二人此生從未兩心相離,怎會——
怎會落得如此地步?
昭昭滿腹不解,卻也無力開口,她輕輕擡手撫上蕭疏已的眼角,鳳眼桃花眸,笑如春三日,不笑了便是殺人的鋒刃。
也不知怎地,她鬼使神差般想要為蕭疏已拭去眼角的淚珠,可蕭疏已眼中冷寒粹冰,哪裡分得出半分與她往日情愫,更遑論惋惜傷痛之淚。
昭昭指尖幹澀發冷,一下又一下輕輕摩挲着蕭疏已的眼尾,有些發紅了。
指尖最終脫力墜落時,反倒是昭昭眼尾濕潤,溫溫的淚珠在春日野穹的映襯下反射出霞彩的虹光,也如無人握住的指尖般墜落塵空。
無人為她拭去。
春三日小境續三月三春日芳華,十年百花如故不見秋寒冬衰,卻在昭昭心口之血順着山嶽劍隙墜落在草地上時,受鋒寒劍氣之中殺意無限,驟然激蕩破碎小境結界。
“轟”的一聲,劍鋒寒,春華衰百物。
春三日小境之中萬物化作枯黃沙粒灑灑落地,凄清猶傷。
蕭疏已僵冷着持劍的手,不動。
昭昭早已失去最後一絲氣力,唇邊的血刺在蒼白凄美的面容上,微微低垂着頭,心口懸着蕭疏已的山嶽劍,養的極好的墨色長發疏散在輕靈的靈力波動和風中。
山嶽劍激蕩散去的靈力,讓她一如往日般站在原地,若是蕭疏已再離得近些,靠得近些,他的昭昭便是如尋常般,輕偎在他懷中,乖乖巧巧地撒嬌。
“昭…昭……”
背山負海般,仿佛承負着千鈞萬鈞之力,妄圖從兩極之間鼎扛起脊骨,一寸一寸皲裂,破碎,直到五髒六腑撚輾稀碎,才從喉腔裡蹦出最後的生死之音。
他在喚,昭昭。
——
滄瀾穿雲而上,世有三十三重天,又并十二城,雲霞霓漫,仙靈四溢。
忽見白玉京,可勘衆仙人。
白玉京中将嶼山,明皇殿——
承襲鳳凰遺脈,将嶼山中梧桐連綿,春意終年不竭,漫山缤紛絢爛。山至高之處,雲接壤而來,明皇殿便在山與雲之間如血荼蘼的虹霞之中,輕雲燃火,绛色仙靈彌散,旖旎出雲霞萬千。
半空之中,雲霞驟然裂開,鎏金紅綢閃現,撥弄绛色雲霧。
将嶼山一青峰之上,孔雀振翅所感,擡首窺目而去;雲霞環繞之中,銜雲而鋪羽的彤鶴狹長眸中流光閃過,借風而來;梧桐林中一青羽綴發,容色稚氣的少年從衆多玩鬧鳥獸之中乍然消失,忽現雲中。
“月上尊主,小仙孔雀煥明,司職将嶼山。殿下前些時日閉關悟道,暫未出關,還請見諒。”靛青彩衣暗紋,眉間彩羽,孔雀化作人形,攔下鎏金紅綢,拱手歉道。
稍時,彤鶴紅羽火衣,青鸾鳥青墨長發現身雲霞,同孔雀煥明站在一處,三方各立一處,攔下鎏金紅綢。
“本尊要見昭華,豈由你們幾個小輩可攔,讓開!”
鎏金紅綢撥弄雲霧,以輕雲彌漫之姿态,瞬時之間,便繞孔雀等人于千裡之外,風卷襲逆。
明皇殿架于上古梧桐之中,樓閣輕盈疏落,最高之處有一小築,名曰雲川。鎏金紅綢穿雲而過,半分不曾遲疑猶豫,直抵明皇殿最高處雲川小築。
斯猶以曼妙之姿态,楚腰衛鬓,綽約多姿。昭華躺在栖梧木搖椅之上,鳳眼輕閉,烏發散落,随意地流束在湘妃色素衣之上,一手扶額,一手垂落半空,雲風流過,腕間金玲伴着漆紅小幾上的書頁輕輕作響。
鎏金紅綢化身一如花容如月色的美人,端是繁複绮麗,高不可攀。
不見美人姿美靜安,隻見她寬袖一甩,漆紅小幾之上的書立刻規整不動,轉手而來,待看清了書封之上的幾個字,更是怒容煞色。
書封鋪面而來便是一股蒼勁之意,悠遠而莊嚴,赫然寫着“天啟”二字。
“你還睡,你還睡……”怒容煞色的美人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去,拼命地搖晃躺椅上的人,嘶聲怒吼道:“昭華,你不要命了!”
昭華悠悠醒來,眉間倦怠,半垂着眼,語氣聊賴:“月娘,怎麼是你啊?”
“不是我,你還想是誰?”
月娘“啪”把書放在檀木盒子之中,隐怒未消道:“難不成你還等着司掌命格那家夥來找你把将嶼山給掀翻嗎?”
“哦?”昭華面色從容,熟撚地擡手沏了兩杯靈霧茶,探問道:“那你是如何得知我把“天啟”借來玩讀了。”
月娘凝噎:“天啟閣中空無一物,不用想也知道又是你竊去的。”
話說于此,月娘心中怒意又升了三分:“幾次了,你說都幾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天啟”除了司無咎那家夥能看,别說是你我了,就是玉京陛下也是不能随意翻看天命。你若真是找死,不如直接跌進洪荒裂隙算了,也省得折騰。”語罷,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昭華斂目,輕問道:“未見司命?”
“我若見了他,你還能等着我來數落你嗎,他早就來掀了你這将嶼山了。”
昭華勾唇,長抒一口氣,語氣懶散道:“我這不是無聊嘛,才想着尋些趣事來樂上一樂,方才便打算将其送回天啟閣。”
語罷,擡手指向雲空,裁一片绛色雲霞裹住檀木盒,又傳音于殿外:“煥明,你便替我走着一趟吧。”
孔雀三人擺脫月上尊者的仙靈之力,方才回到明皇殿外,來不及請罪便聽見自家殿下傳音,行禮稱是之後,便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