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疏已飲酒姿态忽然一頓,僵硬擡頭。
昭華接着道:“我的來曆,你應當并不知曉,但隐約之間也能猜個大概,無非是上界之人。至于我與這具軀體的聯系,你知曉下界之人修煉巅峰便是踏天門升天途,那你可知若上界仙裔若想修為精進,最好的辦法便是分出一魂渡下界曆劫。”
“凡人昭昭一世,便隻是我之一魂渡劫。”
“劫生而她生,劫滅而魂歸。”
“至于你所期望之人,早已泯滅,從來就不存在這天地之間。”
“而我,不過是走馬觀花看了一場故事。”
這些事情,蕭疏已隻要尋去上界,早晚都會知曉,昭華也無意隐瞞她與昭昭之間的糾葛,索性都一并說了出來。
當然,最好的結果就是蕭疏已能夠死心,放下執念。
蕭疏已放下酒杯,重新恢複笑意,眸中疏淡與情深各半,開口卻還是那一句話:“我召回來的人隻會是昭昭。”
昭華懶得與他再去争辯,眸光望向樓下堂中的說書人。
“要說那青州王家長孫,二十年經脈盡廢,一朝騰雲驚變十三州,拜入鴻銘學宮,往日欺辱之人莫不驚惶,兩股戰戰,生怕這王家傲天上門尋仇。”
“可這王家傲天确是個深得王家家傳學風,當即放出風聲尺,言明過往之事猶不可追,往事雲煙他都早已忘記,這下衆人才紛紛放下心來,贊他寬廣胸懷,無量無疆,有大賢人之态。”
“今日,我們就講王家傲天踏碎惡念幽魂,怒救雲水間小郡主!”
……
樓下是經久不衰的故事話本。
樓上。
“一朝騰雲驚變十三州?”昭華玩味地咂摸這一句話,鳳眸中淡漠諷刺。
她道:“這具軀體乃是我尋來梧桐枝火煉而成,梧桐千年精魄作脊,若是順利拜入仙門,也當是不世出的天才。”
“之所以當年被批命天生有缺,經脈不通,是因為她的脊骨曾被人用一壺九道之酒換了出去。千金酒換骨,換得一身羸弱病骨,自此病弱纏身,再難渡冬日凜寒。”
蕭疏已手中力道一重,這千金之酒連同這青金所築的酒具碎成粒沫。
他輕聲問道:“誰?”
昭華一聲笑:“自然是一朝騰雲驚變十三州的大賢人。”
說起來,她可算不上什麼救苦救難的梵羅之人,隻是這些年高居明皇殿,無人敢來犯,自然名聲在外一身清寂淡泊姿态。
選擇這個時候攤開這件事情,無他,就當是為當年的昭昭讨回一些公道,畢竟那壺九道之酒不過是檐下雨水,随處可見。
九道之酒盡數被揮下桌面,小室之中驚起一地叮叮咚咚狼藉
蕭疏已怒意難掩,雙目通紅,一身罡風難以抑制,攪亂靈氣漩渦,九道齋中木屑碎石波動紛飛,堂中客人紛紛望其大驚。
九方小室有人出手開口道:“道友何方神聖,九道齋乃是衆人群聚之地,還請慎重。”
木屑碎石于一小室窗前停滞,凝在半空。
堂下之人亦紛紛譴責。
“九道齋主呢,為何還不出來主持公道,讓這狂放之徒如此肆無忌憚。”
“就是,九道齋禁動靈力,齋主為何還不出來?”
“此人如此不知規矩……”
……
這群烏合之衆既不敢過于談論蕭疏已,也不敢指責九道齋之主,隻能拿着九道齋慣有的規矩論上一論。
九道之齋,分為九方齋室,非尋常人不可住宿。外院二樓小室與其配套,而今除了蕭疏已和昭華所在小室,餘下八間,五間皆有人所抵擋,另有三間木石碎屑穿牆而過,空蕩無人。
又有小室之主開口道:“道友可是走火入魔,既然如此,在下不才有一卷清靜心經聊表贈意。”說話之間,一卷木牍飛出,不似卷書,倒像是暗器飛入。
九齋所住之人,貴不可言,蕭疏已如此行徑,與挑釁無疑。
“嘭!”
蕭疏已一個側眸,寒光一閃,木牍碎裂半空,黃塵粉末朔朔而下,堂下之人瞬間噤聲。
昭華嗤笑,天門重開,劍宗十六峰卻一朝被滅,十三州倒是都坐不住了,也不知那重塑根骨的李家長孫在不在此……
她又看向蕭疏已,一時無言,一念之間的事情,非要做弄出這般大的聲響。
裝模做樣。
那清靜心經的主人倒是聲無怒意,頗為遺憾道:“在下是真心實意贈書,不過若道友無心,便也就罷了。”遂隐去聲音行迹。
梧桐枝出自昭華之手,方才踏入九道齋之時,昭華神魂所感,便知道那偷劫梧桐脊的人便呆在這九道齋中。
她看向蕭疏已,此間天道,莫說是尋一個人,就算是千裡之外也能夠殺人于無形之中。
想必他方才便感受到了。
等。
蕭疏已和昭華都在等。
昭華凡人之軀,若非神魂出竅,便是手無縛雞之力。唯有那人現身之後,她有可能召回梧桐脊,隻是不知還有幾分力。
而蕭疏已在等,則是嫌棄天道殺人無非神雷降世,這樣的懲罰太輕,不及當日昭昭所受之苦萬分之一。
挑釁天道,便是罪無可恕之人,由他擺弄。
于這九道齋做弄出這麼一出戲,便是要激那人顯身。
昭華百無聊賴的望向堂下,大堂之中方才還在喧鬧熙攘的客人在木牍書卷崩裂的那一瞬,皆是面如土色。
唯有那說書先生見無人聽書,拿出了一面焦尾古琴,慢慢悠悠地彈出了一曲寒江月。
堂中有人顫顫巍巍,結巴道:“清淨心經,莫非是學宮學長,長孫邈?!”
又一小室之中,氣勁翻飛,懸空而現一男一女,男子墨雲錦緞秀金線龍紋,容色俊秀意氣風發,女子一身紅衣勁裝,手持一柄長槍,飒然風姿。
這男子對着長孫邈的小室,拱手道:“學子王傲天見過學長。”一言定論,堂下之人大驚方才之人竟然真的是學宮學長長孫邈。
這廂,墨衣男子轉身又向着昭華二人的小室打出一道勁風,朗聲道:“不知道友是何人也,還請出來相見,青州王家有禮了。”
簾幕飛起,昭華倚靠在窗棱之上,擡眸先是看到了懸空之人。
鳳眸輕挑,容色冷淡。
看來人如看蝼蟻,大廈之将傾,不足一提。
小室之中,長孫邈悠悠歎氣,舉茶一飲而盡,天道有靈,也不知是福還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