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措客棧偏西,若要去往東市免不了一個時辰,昭華疲懶,召出雲鶴馬車放緩了車速,穿過名為千萬金的中央大道,一刻不到便行至東市。
昭華還未下車,遠遠便聽到了此地人聲鼎沸,更甚于春日百鳥。
她皺眉,下車動作一頓。
百鳥啼鳴隻覺悅耳,此間喧鬧令人心生厭煩。
她擡手掐訣,起陣裹住全身,這才緩緩舒出一口氣。
東市大街,街道兩旁盡是商鋪,商鋪之中是大大小小的鐵籠子,昆侖奴,域外蠻族,垂髫小兒,單薄少年……
倒是無愧于人市之稱。
昭華帶着木頭蕭疏已行于東市大街,街道之上多的是錦衣之人仆從五六,牽着衣不蔽體的奴隸,四肢拴着鐵索,仍舊如同畜牲一般。
更有店鋪之主持鞭當街抽打馴化,一邊吆喝攬客,一邊揮舞着手中帶着倒刺的皮鞭,笑聲谄媚手中無情,毫不在意的将如同毒蛇般的鞭子甩在奴隸身上。
而鐵籠子中大部分的奴隸衣衫褴褛,跪倒在地,麻木絕望地看着道路之上的行人,仿佛期冀着能夠被人買回去。
昭華攬盡人間,腳步卻不曾停留,一步一步緩慢的向着東市深處走去。
良久,她停在了東市唯一一家有着牌匾的店鋪——
踏金仙。
踏金成仙,好大的口氣啊。
昭華看不到裝修的金碧輝煌的店鋪和馴化得十分溫順,連容貌都比外面這些店鋪要端正幾分的奴隸,看不到踏金仙中推杯換盞的錦衣之人肆無忌憚,高人一等地貶低着他們的同族,也看不到早已麻木,仍人欺辱的籠中獸……
她隻看見此地無窮無盡的惡念,極黑極濃郁,恍若鳳凰舉族涅槃之日燃燒的惡念。
店中之人笑臉相迎,彎腰拱手:“不知姑娘和公子可持谷雨暮春貼?”
無銀城中以春日作号令,春日筏為上,滿城皆可去,另以谷雨暮春踏金仙,清明雨上北山崖,驚蟄夜伏魚龍出,春滿此間金縷衣為各市上尊賓客。
昭華從袖中拿出洇着桃花香紋的春日筏,遞給迎客的小二。
春日筏剛露出一角,這迎客小二大駭,立即躬腰更深,險些跪倒在地,聲音中敬畏惶恐:“奴不知貴客來臨,有失遠迎……”
昭華有些散漫,語氣懶懶道:“我能進去了嗎?”
“能能!”小二誠惶誠恐,“貴客莅臨,小店不勝榮幸!”
凡任職于無銀城中的侍從,從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就被告誡,持春日筏的客人尊貴堪比城主,是他們萬萬招惹不起的人物。
他在這踏金仙中八年之久,還是頭一遭瞧見這春日筏。
小二帶着昭華二人往踏金仙中走去,将人帶到一名為雨生百谷的房間中,道:“小店今日的楊花子規宴便要開始,可需要先替您選上些個?”
“楊花子規宴?”
關于這無銀城中的一切,除了凡人昭昭的記憶,剩下的便是從先前央措客棧中聽來的一些。卻不曾聽過什麼楊花子規宴。
楊花子規,并蒂牡丹,杜鵑夜啼,乃是踏金仙中每月逢五而舉辦拍賣宴會,凡能夠尋來東市踏金仙的人,莫不知曉。
可眼前之人,乃是持春日筏而來的客人。
小二不敢怠慢,連忙解釋道:“是小店逢五宴會,稍後我為您送上一份物品單子。”
以人作畜的奴隸場,能有什麼宴會。
昭華聞言對此并不感興趣,擺擺手,撐着頭隔窗看向樓下熙熙攘攘的衆人,懶懶散散道:“下去吧,提一壺酒來。”
小二點頭如搗蒜,連連稱是賠罪,攪擾了貴客興緻。
将門帶上,立即扶住廊柱欄杆,一身冷汗,四肢發軟,他口中喃喃道:“不行,得立刻告知谷大人有春日筏客人到了。”
這小二才下樓梯,便見一金衣男子迎面而來,貌若好女,手持黃金稻穗之扇。
金衣男子走進,黃金扇貼在小二脖頸之上,語氣陰寒仿佛毒蛇吐芯:“我方出門不到一刻,便感受到雨生百谷開了門,說說什麼客人這般尊貴,嗯?”
小二脊背生寒,滿面驚慌,吓出了眼淚,顫顫巍巍道:“是,是春日筏!谷大人饒命,谷大人擾民饒命,小人入閣便被警告若有手持春日筏的客人,可将人帶入雨生百谷室!大人饒命,小人一時慌了神,便知記得這一句……”
“哦!”谷雨悠悠收回黃金扇,對着扇沿上的紅痕輕輕吹了一口氣,“原來是這樣,倒是該算你一功,去後閣領一匣子明珠吧。”
那小二已然吓的三魂丢了七魄,連連磕頭:“多謝大人賞賜,多謝大人!”
“哦,對了,那位客人可還要求了些什麼?”
“酒,客人要一壺酒!”
谷雨袖中乾坤,反手便是一壺醇香百裡的酒,端着上了樓。
既保證了命,又得了賞賜。
這無銀城中多得是貪财不要命之人,等谷雨身影消失在樓廊之間,小二目中惶恐驟然消失,起身便向着後閣走去。
一匣子明珠啊,那可是他入城以為來所得最多的一次賞賜了。
谷雨端着酒盤,輕叩雨生百谷的室門。
“客人,您的酒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