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疏已手中握劍,掌背之上青筋虬軋,面上仿佛是咬碎了一口銀牙,緊緊繃着下颚,目光極度冰寒恍若看着一個死人一樣輕蔑暗恨,死死盯着容與月。
小室之中,暗流湧動,仿佛是剩下昭華周身方寸安甯寂靜。
算算時辰……
昭華輕輕抿了一口茶,甘苦滋味緩緩散開,她自在悠悠開口道:“裝的什麼模樣,做的什麼戲,是不是還要我給二位搭個戲台,痛痛快快裝扮演上一出才算完?”
作瘋癫一出戲,還要拿着她來當筏子。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被負心的人是他容與月呢。
這滄瀾風水養人吶,瞧瞧這如今的一個個,不說一句手眼通天真都是埋沒了他們。
“嗯?”昭華擡眸,帶着清冷冷的譏諷意味掃過容與月,意味深長的頓了一頓,不曾說些什麼,但警告之意毫不掩飾。
“蕭疏已,我雖然答應了你回到木犀城,但是你最好也安分些,少來拿我作筏子整日糾結些有的沒的。”昭華看了一眼蕭疏已,擺了擺手,表明了倦怠不耐煩,“該同你說的,我已然說盡,你若執迷不悟,我也無話可說。”
“隻是,少來給我添事!”
煩!
凡人昭昭愛縱着他使些性子吃醋,樂在其中哄人。
可這,關她何事,平添生亂,一團麻煩。
小室之中,一派寂然之間暗流驟然将歇。
昭華緩緩放下茶盞,餘下的茶微微蕩起淡淡的波瀾水暈,震顫一瞬,鎏金的雪岩小幾微不可察一晃,輻向周身。
蕭疏已握劍之手放松,青筋隐入滄浪之雪似的皮骨之下。
忽然感受到小幾震顫,他冷峻面容之上一抹不甘心還未曾隐下,閃掠一絲慌亂,遂而暗中悄悄凝聚靈氣加固在了鎏金雪岩笑小幾上。
茶盞穩穩,水暈漸漸散開。
容與月頂着這張妖孽風情的臉,懶懶散散低頭撫了撫衣袖,接收到昭華的眼神,還裝作無事發生一樣從容,露出了無辜笑意。
盈盈笑容還沒來得及展開,隻聽周身有青瓷美玉碎裂之聲,“叮叮當當”滿室翠玉琅環,碎裂摔了一地。
簾幕之上串起的東海明珠,一路滾滾停停,落到了他輪椅腳踏之處。
容與月笑容一僵,盯着那顆珠子看了許久,醴美容色陰沉一片,良久方才從牙縫中擠出一抹晦暗不明的笑容。
算了,同一個要死不活的人計較什麼。
情愛糾葛?
容與月心中暗暗一聲嗤笑。
這位殿下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能夠讓她這般不耐煩還能容忍一二,這蕭疏已定然是要比他還要慘上千百倍。
同這樣的人計較,失了他的身份。
“咚咚咚!”
這時,敲門之聲響起。
敲門之人道:“大人,春日筏唱價結束,都在此處。”
容與月抿唇,道:“進。”
小厮低頭弓腰端着托盤進來,滿室狼藉若無物,恭敬地雙手穩穩端着放置春日筏的托盤。漆紅木圓盤帶着淡淡木制松香,落在昭華身側的小幾上。
十數張春日筏标價結束。
昭華敲了敲雪岩小幾,另一隻手雙指夾着一張還未标價的春日筏,輕笑一聲:“你們兩個竟然打的這般主意,真夠明目張膽的。”語罷,春日筏“啪”的一聲,橫斜落在小幾之上。
衆人标價結束,送到容與月這裡,再有蕭疏已出手用她手中這張春日筏标記出最高價格。
這樣不僅浮空島容與月的信譽背書不會受到質疑,連那些認識昔日劍宗首徒的人,也不會察覺到這場平平無奇的拍賣會上,竟然有人敢暗度陳倉到如此光明正大的地步。
昭華氣笑,兩人算是早早聯手擺了她一道。
真是好得很。
千面琉璃鏡,她也很好奇,破鏡還能不能夠重圓。
天衍……
容與月不緊不慢地掀開方才各個小樓收集來的春日筏,标價各異,看得出有人重在參與,有人勢在必得。
譬如百越川的一壺金杜之酒,隻送有緣之人,可值千金也可一文不值。
譬如舜囚道的芥子城,願以一城求一物。
再得,蒼幽閣的四流貼,持此貼者,可以遣調整個蒼幽閣為之做任何事情。
……
容與月笑了笑:“看來勢在必得之人,不少啊。”
蕭疏已動了動指尖,拾起昭華的空春日筏直接放了上去,隔空畫了一道符,透過春日筏封面直至内裡。
他道:“你去尋那人吧。”
容與月遲疑道:“可有把握?”
蕭疏已看了他一眼,冷道:“沒有。”
容與月驚詫道:“沒有,你那麼信誓旦旦讓我去送貼?”
這人莫不是忘了,他二人當初為何合作。
蕭疏已沉了沉氣,垂眸仿佛想起了某些事情:“白日我來尋你,你說你無法得到千面琉璃鏡,起初我不曾注意到這個問題。”
當是他還以為這人隻當是為了無銀城的聲譽信譽,不方便自己動手,又許是隻借用半刻,沒有必要主動出手,所以選擇和他聯手。
他當時尋不到手持千面琉璃鏡的人,還以為是藏匿有方,又急着去尋昭昭,并未想太多。容與月一說出條件,他便答應二人聯手。
如今看來,确實想得太少。
容與月眼皮一跳,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滄瀾天門重開一事,他猛地擡眸看向窗外雲層之上的天空,手中掐算不止,殘影飛速。
“噗!”
容與月手中掐算驟然停下,好像是收到迎面重創,無影之中腰腹胸口錘痛,咬着牙齒低頭,如墨玉一樣的長發落在胸前,遮擋住半面神色。
陰影之中,容與月抹去唇角一絲殷紅血迹,咬牙切齒:“蕭疏已,你個王八蛋!”
這麼重要的事情都能忘?!
這厮成了天道,難道不知道有關于天之問物,他都不能夠在觸及嗎!
正所謂,算天算地算人間,獨獨不算自己。
天之道,四九之道,萬物生靈任有一線可窺之機,但天道自身不能,天衍自身不能,四九之道餘下的那一線不能。
蕭疏已面不改色,他确實忘了這件事情,方才神思牽動在那名拿出千面琉璃鏡的人身上,才忽然驚覺起這件事情。
他道:“你既然算到我不能夠,那麼你為何也不能?”
容與月面色難看,緊緊抿着唇,兩顆紅的灼人的淚痣恍然之中仿佛有血色緩慢流動。
他現在恨不得提刀砍了蕭疏已,當初若不是看在他身負天命,乃是最有可能地得到千面琉璃鏡的人,他又怎能可能千選萬選,選了這麼一個人聯手。
他當真是不負他所期望,隻是何止身負天命,這厮直接成了天道。
這下,一子錯,滿盤皆輸。
功虧一篑……
容與月懊悔不堪,沉痛地閉上了眼睛,指尖掐在掌心,滲出點點絲絲的血迹,仿佛也感受不到疼痛。
“不能就是不能,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昭華拾起自己那一方春日筏,放在指尖上轉了兩圈,蹭了蹭上面的印花,春日百花美不勝收。
她嗤笑一聲,一個屋子三個人,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去拍下那千面琉璃鏡。
看着兩人不約而同看過來的眼神,昭華眸冷譏諷,忽然擡手抹去蕭疏已方才留下的氣息,借助此地的仙靈之氣重現寫了标價。
她面無表情:“我倒是能碰一碰那天衍鏡,但是到手之後能不能照出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送去吧。”
容與月看見昭華願意出手,欣喜若狂。
如今,别說百分之百能夠用那千面琉璃鏡照出他心中所想,就算是有一絲可能,可以先得到那鏡子,他都無比慶幸天無絕人之路。
容與月立即招人收拾桌子上的春日筏,送于鏡子主人選價。
他雖然也想要跟着去看一看鏡子主人的選擇,但是他若去了恐怕中間又生變故,隻好期期艾艾看着小厮端着木盤出門,強撐起冷靜留在小室之中。
早知蕭疏已這般不中用……
容與月扶額直歎。
蕭疏已抱劍,默然不語。
昭昭神回之後,他素來視這般古怪,不符合昭昭的舉動如無物。他所召之魂隻會是昭昭,至于其他不在他所考慮的範圍之内。
隻要是昭昭,其他無論是什麼他都可以接受。
都無所謂。
小室之中,突然就沉寂了下來。
三個人,也數不出來半聲心跳,一時之間無聲之靜,寂然異常。
想來其餘的閣樓,但凡是想要拍下這千面琉璃鏡的人,此時都不會有多麼輕松。懸吊這一顆心,等着一個結果。
認主之物,奪是不能可能奪,除非心甘情願易主,否則主死靈物重歸于天地,等待下一個有緣之人到來,才會重新現世。
昭華支着腦袋,依靠着身側扶欄,不知在想些什麼,面色沉沉。
蕭疏已溫了溫茶,重新倒了一杯,放在昭華面前。
溫茶漸冷,小火爐炭火熄了又添。
昭華半斂着鳳眸,容色冷淡,屈指輕叩小幾桌面。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