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
雪岩小幾上傳出悶聲,她的目光打量到容與月身上,帶着淡淡久違的懷念和一絲戾恨的疏離冷淡。
“容與月。”昭華突然開口,清冷聲音中帶了一絲平日裡不易察覺的飄渺,像午後祭奠故人,熄滅之後的灰燼。
萬山長霧中,不知來處,不知歸途。
蒼青古樹落白霧,亦不知前路何方。
容與月一愣,擡頭看向昭華。
剛想要問何事,便聽到昭華倦倦疏懶之聲入耳。
“無銀城,你的?”
容與月歪了歪頭,兩顆紅色淚痣落在君子端方之上,風情之中兀地多出了一份不染塵世的天真。
他笑:“是啊,我的。”
語氣裡淡淡雀躍和掩飾不住的驕矜。
昭華看向他,語意不明的說了句:“該結束了。”
這時,門外敲門聲,小厮來報說千面琉璃鏡子的選價已經結束,請容與月去雪岩台上宣布競拍得主。
一時之間,昭華那句“該結束了”,蕭疏已不知是該當作此處競拍結束,還是另有其事。
容與月笑了一聲,沒當回事一般,操控着輪椅推開門接過小厮遞進來的春日筏。
果不其然,送來的是昭華的春日筏。
春日筏以靈力标價,競拍,昭華先前寫上去的競拍價格并沒有給容與月和蕭疏已看,而千面琉璃鏡子的主人看過之後,隻需要隐去昭華所述,并将選定的春日筏封定遞給小厮即可。
容與月操控着輪椅,背對着小室之中的昭華和蕭疏已,半側身舉着春日筏,樓廊裡的光灑在他的面容上,半明半暗,“昭姑娘下了什麼注,竟然讓浮空島今日的客人出了這麼大的賭注也沒能拍下這千面琉璃鏡?”
昭華漫不經心道:“送了他一場想要的造化。”
容與月眉眼彎彎,不再多話,示意小厮關門推着他離開,去雪岩高台。
雪岩高台之上。
容與月舉着春日筏,高聲宣布千面琉璃鏡的得主。
“……無銀城拍賣會舉行十五日,今日是第十日。在下有幸能夠邀請諸位到來,今日拍賣會到此結束,無銀城四坊稍後會為諸位奉上些許樂趣,諸位留去自便。”
昭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落定到小室之中被小厮引進來的灰衣道袍男子身上。
松墨入煙,身姿濯立。
這便是千面琉璃鏡的當世持有者了。
“小道松歸鶴。”
一入深山見萬千松林,風隙歸鶴來。
昭華點頭示意:“昭華。”
“蕭疏已。”
松歸鶴從袖間取出潑紅松香木長盒:“此間便是千面琉璃鏡,隻可惜在下緣法有限,天賦不高,無法借此參透萬古大道。”
他頓了一頓,眸中帶着一絲笑意和惆怅:“便就交由兩位了,還望遵守信諾。”
昭華接過松香木長盒,放置在雪岩鎏金小幾上,并不着急打開。
長盒落銅鎖,邊緣有些褪色,淡淡流光之中看得出來主人十分愛惜。
昭華撥弄了一下精緻小巧的銅鎖,發出一聲清脆擊打之聲。
她道:“你是這面鏡子的當世主,滄瀾天門已開,你所想要的不過是早晚問題,何至于此?”
千面琉璃鏡,可堪天衍,循天道而行,登天臨大道不過是時間早晚問題。
當世之主,必然非等閑之輩,比之蕭疏已也差不了多少。
昭華看向松歸鶴,以她現在的力量,能在春日筏上寫下的隻有一件事情——
鳳凰火助他穩度天門。
松歸鶴笑了笑,小道士有些窘迫:“小道學藝不精,于卦象一途辱沒了師門,拿着這千面琉璃鏡也不過是如牛聞琴聲,耽誤了此等重寶。”
昭華隻勸一句,輕描淡寫地略過去了。
指尖于眉間輕輕點,灼紅的流火從眉間印中引出,盤旋着昭華的指尖轉圈。
“渡!”
一聲輕喝。
灼紅流火直入小道士眉間。
松歸鶴悶聲輕咳,忍着劇烈流火肆虐筋骨之痛半跪在地闆上,額間豆大的汗珠滾下,他咬着牙撐起一抹笑:“多謝!”
昭華搖搖頭:“不必。要渡天門這一絲流火還需要清洗你的七筋八脈,還需要忍受月餘之痛。”
松歸鶴長長呼出一口氣,仿佛某種沉重的殼驟然破碎:“已經,很快了。”眸下劃過一抹放松。
“小道就此别過,告辭。”
昭華看着這小道士離去,看向蕭疏已。
蕭疏已了然的點了點頭。
如今他雖然化身天道,天門之中自然不會再阻攔松歸鶴,可是若無足夠修為,到了上界仙靈入體,也難以承受。
想必那一絲流火便是助他筏經洗髓。
容與月和松歸鶴錯身而入,輪椅吱吱呀呀進來。
“這一番功夫也不算白費。”
容與月自從進來之後,目光就沒有從雪岩小幾上的松香木長盒子上離開,他舔了舔唇角,一雙漂亮潋滟,勾出風情的眼睛中全然都是陰郁和期待。
他托着面頰,沉着眉目不似先前那般張揚,有些乖順和可憐巴巴的意味。
“蕭公子,還是您先請吧。”容與月看了看昭華,又看了看蕭疏已,收斂了一身風情萬種,卻難改語氣中的不懷好意。
昭華噙着清清淡淡的笑,像是在看一場已經知道結局的折子戲,但笑不語。
看破不說破。
蕭疏已沉眉斂目,隻有緊緊抿着的唇瓣,用力的有些發白,流露出一絲不安和緊張。
“昭昭……”
昭華取出千面琉璃鏡,輕輕拭了拭微塵。
這鏡子被她遺落三千世界,竟也有緣法能夠破鏡重圓。
她拿着鏡子,照向蕭疏已:“看吧,你心之所想,便在此刻分辨一二。”
他和容與月都不能夠觸屏鏡子,現下也隻能夠自己托鏡看着,這一個兩個胡鬧。
蕭疏已看向鏡子,整個人的意識都沉溺的鏡子中,連手中的劍都無意識松落到了一旁。
他想要看見的一直以來都隻有一個。
昭昭……
春三日小境中,昭昭的神魂到底歸去何方。
滄瀾之大,哪怕他成了天道都無法尋回半分。
還有就是,借助陣法之力,尋回來的明明就是昭昭啊。
蕭疏已恍惚之間擡頭看了一眼托舉這鏡子的昭華,眼尾生出一抹淡淡的紅,落下了一顆那日本該落下的眼淚。
晶瑩剔透的淚珠,落在了春三日小境被毀的枯黃塵埃中。
他看見了他的昭昭。
山嶽劍穿透胸膛,溫熱殷紅的血順着血槽墜落塵埃——
昭昭抱住了他。
蕭疏已雙目通紅,眼淚盈滿了眼眶,不知何時已經是滿面濕潤。
他拼命的想要呼喊,有沒有人來救救他的昭昭。
有沒有人可以救救他的妻子。
他想要拉開兩人,意識卻像是被死死禁锢在深淵囚籠,連動都無法動半分。
所有的拼命呼喊都成了這場殺妻證道之中的無聲獻祭。
“昭昭……”
“噗!”
神未動,而心已動。
分不清鏡中還是鏡外。
蕭疏已竟然也噴出一口鮮血,雙目失神,凝視着千面琉璃鏡。
昭華皺眉,喚了兩聲,見人還不回神,便想要移開鏡子。不料卻被覆手蕭疏已一把按在鏡子上,難動半分。
昭昭……
是昭昭的神魂潰散。
蕭疏已沉溺鏡中,随着昭昭的神魂潰散,意識渙散,一路跟随直到天外之天……
“蕭疏已!”
昭華一聲冷喝,千面琉璃鏡子驟然被“啪!”的一聲按倒在小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