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城被月娘布置得精緻繁複華貴，一綢一緞看似随意散落，實則皆有章法。
而玉京作為十二城之首，白玉京之都，諸天尊崇之所在，自建成之日起，便是金光蘊藏，恢弘威嚴。
昭華步下雲舟，心底輕歎了一聲，如今的玉京同湟水之祭前的玉京都城别無二緻。
可惜，那座城早就毀掉了……
故景重現，故人不見，不如做個睜眼瞎子，又或者如酒仙江瀚川一般整日醉死在霧海當中。
她，甚少涉足來此地。
歸川道：“阿姊一路勞頓，可是先去昆吾殿休息一二？”
昭華颔首，問道：“今日梵羅講經設在何處？”
沿着白玉石廊穿過漢庭橋，昭華每走一步都能見五蘊蓮花綻開于她身後，天門忽鳴，如此玉京上下皆知明皇殿神女殿下莅臨玉京。
昭華無意如此高調，腳步一頓，無奈看着歸川：“何必如此。”
“阿姊身份貴重，諸天當敬之。”歸川欣然敬道。
昭華搖了搖頭，有些不贊同。
歸川一笑置之，阿姊入主将嶼山明皇殿，而他又是乘其輝光方才降生于世，他為天下尊，那阿姊總還是要比他尊貴一些的。
他複而才道：“今日設壇于西方位，明華瑤海。阿姊若有興緻可去一觀。”
昆吾殿已至，古老虬曲的梧桐樹幹巍峨屹立，托舉着金碧輝煌的昆吾殿，高台神輝，雲霞彌漫，端然是不可直視侵犯。
二人止步殿外。
昭華道：“确實是有些興緻。”
她對于那個所謂佛子是否存世十分好奇。
歸川颔首行禮：“那歸川便不打擾阿姊休息了，稍後我便來引阿姊至明華瑤海。”
昭華笑道：“玉京事重，你不必陪我，自去便是。”
歸川笑而不答。
昭華忍不住擡手點了點歸川眉心，似真還假怒言：“你啊！”
湟水之祭後玉京空置五千年，而後歸川入主。
這昆吾殿原是湟水祭之後，那五千年裡各仙山留下的一些神仙極力邀她而設，她無意卻也保留了下來。而後歸川入主玉京，這座宮殿更是仿照着明皇殿大肆修整了一番。
阿滿總言，要她過來小住。
昭華喚了仙侍過來，于後殿雲霧台，洗淨鉛華，換了一身素衣，略略隻束了段青錦雲綢，便要出門。
昆吾殿的仙子立在一旁，有些焦急道：“殿下性真純質，我等難以望其項背，隻是陛下有言，叮囑我等萬不可怠慢。”說着，數十個仙子捧着華衫金玉而來，眼巴巴的看着昭華。
縱然她們也覺得神女殿下素衣青衫，飄渺仙姿，出塵逸美，可陛下有言在先，如此實在顯得她們多有怠慢。
昭華倒是不覺，含笑擺了擺手出門：“身外之物罷了，陛下若是怪罪，直言吾意即可，無妨的。”
昆吾殿滿室仙子面面相觑，忙恭禮稱是。
一出昆吾殿，便見歸川。
昭華勸阻不了，便就随他去了。
隻道：“他人不必随行。”
禦風乘雲不過須臾，兩人同行，身後浩蕩諸仙四散而去。
明華瑤海，墜于西方位，漫天瑰麗雲霞如火荼蘼卻又轉瞬成空，重歸白茫茫一片混沌，其中意恰合梵羅之境設壇講經深意。
如變幻莫測，如天啟命理。
萬般囚執，皆是一場空罷了。
雲間風吹亂了昭華的發尾，束起的青錦雲綢有些散開了。
歸川與昭華同行之時，總要落後半步，束發的雲綢随着雲間風剛好落在他的掌心，昭華所覺回頭看他。
歸川道：“阿姊，何時喜歡青錦的？”他記得昭華素來最喜歡朱紅赤色，如火如炎陽般燦烈，卻不知何時易了喜好。
素衣青錦倒也不是說不好，隻是太過飄渺。
昭華：“談不上喜不喜歡，隻是珠翠華貴，金玉神輝瞧着有些倦了。”語罷，伸手接過青錦，重新略束了一番。
倦了？
昭華說的每一句話，歸川都奉為圭臬。
他分明是覺察出阿姊此番出山似乎與往常有所不同，可有琢磨不出她心底到底藏了些什麼事情。
歸川指尖微動，蓮台赤火抽絲織就的一寸明輝落在掌心，他猶豫一下，還是伸出手遞給昭華，抿唇道：“阿姊，青錦入雲易落，不如用這個。”
昭華聞言側身看向歸川，他有些郝然想要收回手，便聽昭華輕聲一笑，極如冷泉擊石悅耳，調侃之言，頗有欣慰道：“我家阿滿也知道孝順姐姐了，不枉我往日辛勞。”
歸川聞言，藏在身後衣袖之間的另一隻手猛地握拳，青筋崩現，他笑道：“願阿姊常歡欣。”
昭華接過蓮台赤火凝成的一寸明輝，施術略略用其鬟了個發髻，烏發明眸，雪膚朱印，素衣之下更添一抹燦烈輝光。
她鳳眸微阖帶笑：“阿滿有心了。”
明華瑤海，遠遠望去，數萬座蓮台浮于雲霞半空，落于星輝海面。
此極來去無常，端是靜默。
為首的數十座高位蓮台，其間坐着身披金光袈裟的佛門中人。
依次而下，蓮台錯落，諸天皆可來坐。
偶爾也會有如昭華歸川一般的仙友，往來端坐。
昭華不是來聽經的，遂同歸川尋了一個不起眼的蓮台，坐在一旁。
歸川道：“梵羅之境的僧人來時，我曾試探着問過一番，他們遮遮掩掩不欲人言，我想這佛子一說許有古怪。”
古怪嗎。
昭華盤坐蓮台，身側是星光明華，熠熠生輝，流轉在她眼中，唇角始終挂着一抹淺盈盈似笑而非笑：“梵羅佛子應天地而生，必有大善也——。”
“既然梵羅佛門任由此流言四散，相比就不是空穴來風。”
歸川垂首深思。
昭華望着浮空蓮台上數十位佛僧，鳳眸冷寂，唇角笑意更深。
善者，應劫而生。
譬如，萬年之前的那位在湟水岸生祭佛光的佛子。
如是我聞，須臾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