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在蓮台端坐九日,期間遣了歸川離去。
第九日,她于星海蓮台步步行走雲間,直抵浮空中央諸佛垂拱的那一座蓮台。
蓮華綻放在她腳下,一步一生一寂滅,枯榮瞬間。
整個明華瑤海仿佛未曾察覺一般,諸佛仍在講經,衆仙論道。
這一道蓮華路無人能夠窺見。
佛睜眼:“如是我聞,大善即大惡。”
昭華不答,立在蓮台之外,轉身觀衆生相。
“梵羅佛子因何而生,為何而來?”
佛垂首落淚:“因蓮華而生,為諸天火而來。”
昭華晃神,有些意料之中道:
“是極是極,諸天将滅,百轉——
輪回!”
佛七竅流血,金光羽化:“九日不圓滿,梵羅有愧。”
昭華搖了搖頭道:“何來圓滿,從未有之,不必。”
佛大悲阖眼:“多謝——
“尊天地,垂憐衆生。”
昭華轉身,再看向蓮台,金光羽化,已然沒了佛的蹤迹。
昭華站在雲霞最高處,垂眸慈悲,見明華瑤海的蓮台一時紛紛凋零,萬物感衰,仙佛靜默。
大善即大惡——
以衆生為善,于她而言便是大罪惡。
昭華閉了閉眼,負手而立,不願再多思量,再看人間,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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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聽經九日,歸川在第五日離去,聽聞昭華回了昆吾殿,連忙放下手中事物,前去昆吾殿。
“阿姊?”歸川看着梧桐樹下素衣單薄的昭華,輕聲喚道:“阿姊,瑤海歸來,可還心愉?”
明華瑤海那邊佛陀坐化,玉京之中便有案書呈到了他這裡,又恰巧昭華今日歸來,他心中隐隐不安,卻又摸不着頭緒。
隻得如此相問。
昭華神色溫和看向他,噙着笑意:“佛陀講經而來,自然坐化回歸天地,一身金光澤披落入明華瑤海,澤披星辰三千世界,他同我講不必惋惜。”
她彎了彎鳳眸:“莫怕。”
歸川腳步微頓,搖了搖頭:“我并非糾結梵羅問責,亦是不懼。”他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剛剛入主玉京,無論做什麼都手足無措,任人宰割欺瞞,還要阿姊替他出頭的少年了。
他願庇護阿姊長樂無憂。
昭華低低笑出了聲,明眸光華柔軟注視着歸川:“是啊,我家阿滿如今獨當一面,都長成白玉京人人稱贊的兒郎了,誰家不曾豔羨。”
歸川抿唇,他不大願意阿姊總将他當作幼童孩子一般,縱然是這廂贊他,可言談之間仍舊在打趣他齡弱。
歸川不想在繼續這個話題,隻道:“沒擾了阿姊便好。”
昭華坐在梧桐樹下,仙侍奉茶。她招手要歸川落座,昆吾殿的茶是東海蓬萊崖岸的雲霧茶,她素來喜歡這茶,友人待客于她多用此茶,雖說她鮮少來玉京之中,可總有人上心為她備着。
昭華斟茶遞給歸川,歸川垂首:“謝阿姊。”
似雲化霧,入口清缈,極盡甘醇,是這天地之間難得的一等一的稀罕物。除了蓬萊,也就是她那明皇殿與這玉京常備着了,月娘那裡若是得了也是送往明皇殿,是以不曾留。
昭華道:“我欲前往梵羅之境。”
歸川飲茶的手一頓,狀若無事問道:“可是去尋那梵羅佛子?”
昭華颔首:“佛子确實已經現世。”
歸川不解:“可那與阿姊何幹?”他問得有些急了,又放緩了聲音道:“梵羅佛子若是要現世,理當玉京遣人前去恭賀,怎勞阿姊親自前去?”
“我還有一些疑問需得親自去解開。“昭華點水略過,隻道:”你可借佛陀坐化一事遣人去往梵羅之境以示玉京安撫之意,而我并不想以明皇殿之名涉足梵羅,還需得你同我安排進去。”
歸川滿面不解,猶不同意:“阿姊若是要前往梵羅,豈能以此為名?”着實是辱沒了阿姊。
昭華道:“不宜過于聲張。”
歸川猶不死心,忍不住脫口而出:“那我與阿姊同行。”
昭華輕輕放下雲衫木制的茶杯,歎一聲:“阿滿,莫要任性。”
這廂,歸川握着木制茶杯極為用力,指尖有些泛白:“可阿姊才同我回玉京未得幾時,便要離去……”
諸天偌大,玉京威嚴,可是他真的隻想同阿姊呆在一處……
昭華又為他斟了一杯茶,雲霧袅袅升起,她的聲音仿佛也飄渺不可捉摸:“歸川,莫要任性。”
歸川面色蒼白,有些不甘心地緊緊抿着唇,不答。
“阿姊……”
昭華見狀,心下歎氣,卻又不得不狠心,語氣極為平靜道:“諸天荒蕪,而你位列龍族尊位,生而便有着不可推卸的使命,既為諸天,也為龍族。”
“歸川,這白玉京之中,從來都是身不由己,豈能任性。”
“你若還願意我做你阿姊,那阿姊便希冀你龍騰于天,不墜于塵!”
玉京……
諸天……
龍族……
歸川握拳越發緊,雲杉木茶杯裡的雲霧茶靈氣激蕩,雲霧驟散,他道:“阿滿不敢,阿滿知曉了。”
歸川,歸川,龍歸淵川,他豈敢忘記此身所負,又怎敢忘記湟水岸那座龍族生脈所凝成的結界……
昭華松了口氣,她還真怕這孩子一時想不開,非要随她一起前去,畢竟有些事情她總還是希望阿滿能夠晚一些知悉的好。
她上手揉了揉歸川腦袋,要把那幅委屈巴巴的郁氣全都揉散似的,輕笑道:“阿姊又不是立刻便出發,莫要傷神了?”
“嗯?”歸川一愣,方才低着頭泛紅黯然的眼眸忽生光亮。
昭華唇角一彎,語氣含笑:“既然來了,自是要在玉京多呆幾日的。想來阿滿還是歡迎的?”
歸川面上有些發熱,郝然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