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坐化,披澤瑤海。
餘下諸佛又坐蓮台講經十日,方歸梵羅。玉京陛下感懷,遂遣數仙一同護送。
山海雲舟駕雲馭風,萬裡不過須臾。
抵達梵羅之境時,昭華悄無聲息地從衆仙之中離去。
梵羅之境,在白玉京十三重天之中的位置與東海蓬萊倒有些類似,既在諸天之中又自成一境。
“小仙子,你是從梵羅之外來的吧?”
像是人間的街市,紅塵煙火缭繞,檐下懸挂五彩經幡,所聞所見隐隐有檀香缭繞,祥和安樂熱鬧。
昭華行走其中,聞聲腳步一頓,轉身看去。
十四五歲的小和尚一身灰色粗布袈裟,腰間挂着七八個沉甸甸的五彩布袋,不知裝了些什麼,隻瞧見糕點屑如米花般粘了些在布袋口,五彩布袋下挂了鈴铛,不用風吹,小和尚好動,一步一響,悅耳安神。
“小仙子,你是跟着今日的山海雲舟來的吧,怎麼不去佛塔歇一歇,反倒是偷偷溜了出來?”小和尚圓臉大眼,手裡還拿着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笑着的模樣甚是可愛,說出來的話卻不怎麼動聽。
昭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今日玉京使者來此雖算不得隐秘之事,卻也沒有大張旗鼓,至少尋常小仙絕不會見人便問是不是玉京來的。
昭華眸中含笑,饒有興緻道:“何以見得?”
小和尚啃着糖葫蘆,圓溜溜的眼睛轱辘轉,又想起來什麼似的,歪着頭眯眼笑問道:“吃糖嗎,我用三隻紙蝴蝶同街尾小童換來的松子糖,很甜的。”
熱鬧的街市上,人影來去無蹤迹,時間橫流,小和尚抓着糖袋子遞向昭華。
昭華伸出手接松子糖:“敢問小師傅法号?”
小和尚雙手合十,垂首低眉:“小僧,蓮明。”
“阿昭。”
.
佛塔附近的楊柳岸,經受佛香缭繞,常年青蔥,環着繞塔溪流随風輕擺。
昭華同小和尚蓮明一同坐在溪水岸邊。
從這裡能夠望見梵羅之境林立的佛塔,雲霧缭繞混着晨鼓梵音,玉京的山海雲舟便停在佛塔之側。
梵羅安甯祥和,微風帶着煙灰佛檀輕輕撫過昭華額間有些亂的發絲。
她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同小和尚說些什麼。
一顆又一顆嚼着清甜帶着一絲苦意的松子糖,這糖不像是将嶼山産的蜂蜜,全然的甜膩甘美,山間松濤慰明月,總覺得帶着一絲夜半的寒意。
“我在玉京聽了一卷經。”昭華聲音很輕:“那位佛僧隻将與我一人聽,卻說沒什麼名字。”
小和尚的半串糖葫蘆剛好吃完,不知腰間哪個挂着鈴铛的五彩布兜裡拿出一壺水,痛痛快快飲了半壺,才笑呵呵道:“應是我那三師侄,他們臨行之前,我隻與淨山一人講過。”
三師侄?
昭華轉頭瞧了瞧小和尚,眼中疑惑。
縱然外貌年歲已然不足作為一個人的憑證考據,但眼前的人一瞧便能看得出其齡不過三百歲,而同她講經的和尚已然白發千歲将衰。
小和尚忍不住打了個嗝,忙雙手合十,低頭念道“佛祖莫怪,莫怪。”
他總是笑着的,自同昭華見面起,眼角眉梢的笑意就沒有落下過,半點佛家寶相莊嚴都沒有,古靈精怪的。
“主持總說小僧是佛壇裡一朵蓮花,生來便身負佛緣。”小和尚說了半句,笑着搖了搖頭又道:“但其實小和尚隻是主持撿回來的一個孤兒罷了。”
“大和尚不知道,小和尚生而知之,半歲之前的記憶悠哉眼前。”他擡頭,佛光太陽盡數灑在略顯稚氣的面容上,金光輝映,眯着眼笑時又像隻偷了糖的小狐狸:“小和尚無父無母卻也沒受過什麼苦,遇到的都是好心人,村落之中左鄰右舍,荒年裡也舍得喂給小和尚一口飯,不至于見不到大和尚就餓死在荒原裡。”
蓮明語氣一頓,頗有些得意洋洋道:“大和尚輩分高,後來收了我進門,我便是整個梵羅的小師祖。”
小和尚挑眉帶笑看着昭華,那模樣好似再說“小和尚厲害吧。”
昭華望了望天,有些好笑:“你逢人便道自己身世嗎?”
“怎會?!”
小和尚起身拍了拍草屑,驚訝一聲,靠近昭華,神秘兮兮道:“我與施主宿世之緣,注定難割難舍。再說了,小和尚等了許久,梵羅境内的美食都被我吃了兩輪了——”
“就來等施主帶我出梵羅呢。”
昭華數着掌心裡的松子糖,一顆一顆晶瑩透亮,忽然一股腦全都倒進嘴裡,“嘎嘣嘎嘣”松香蜜糖全都化在唇舌喉間。
她避而不答,皮笑肉不笑:“你倒是乖覺。”
就沒見過上趕着去死的人,才活了不到三百歲,蜉蝣朝暮而已……
蓮明小和尚摸了摸光秃秃的腦袋,隻當昭華在誇獎他,極為虛假地謙虛道:“哪裡哪裡,不值一提。”
昭華一時凝噎。
她吐了口氣,主動問道:“想來你便是淨山口中所言的梵羅佛子。”
“咦?”蓮明驚訝,遂又十分迅速瘋狂點頭:“自然自然。”想不到淨山師侄出門一趟,竟然對我評價如此之高,實在不枉費平日裡自己為他帶去的那些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