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五彩經幡随着搖擺,昭華往佛塔方向慢悠悠地走着,走一段路累了便停在路邊歇息,她本就是個在世間沒有身份的生靈,自然不拘泥于這些。
陽春白雪也好,田間泥濘也罷,在她眼中安靜祥和的,她見了都甚是歡喜。
隻是,她實在沒想到還能瞧見梵羅之境的這一出好戲。
眼瞧街市衆人,都見怪不怪了。
她饒有興緻向被擠到周身的人問道:“這是……為何?”
被人抱在懷中的幼童樂呵呵看着她:“姐姐,那個和尚哥哥每隔幾日就要被寺廟裡的師傅逮回去,他不聽話。”
昭華訝異:“每隔幾日?逮回去?”
她看着眼前堪稱鬧劇的一幕——
蓮明便在人群中逃竄,便朝後面持棍追逐的師傅們大喊道:“你回去跟師兄們說,小僧在外有重要事情要做,就讓他們饒我一次吧,我真的不能回佛塔。”
三四個武僧在他後面猛追,為首的那一個武棍揮地虎虎生風,面上全是為難惶恐之色,語氣可謂是苦口婆心:“小師祖,您又用六師祖的名号在外面坑蒙拐騙換糖吃,隻要您跟我回佛塔誦經百日,他老人家便不會同你再計較。”
“蓮空師兄?”蓮明驚詫地回頭看了一眼這武僧,躲着棍風勁氣,腳下仿佛生風一般蹿地更快了:“六師兄竟然出山了,他不是說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小僧嗎,這這這怎麼得了!啊,小僧自覺心中頗有歉疚,就不去見六師兄了。”
“你便替我好好問候師兄!”
那武僧氣得臉色青紅,卻又不善言語,半晌才憋出來一句話:“小師祖,這如何能代?您還是老老實實同我回去吧。”說話之間,手中的棍棒揮舞地越發用勁了。
蓮明猛一轉頭,那武僧以為他要停下腳步,手中武棍收回,欲道:“小師祖,您相通了就好……。”
便瞧見蓮明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淨言呀,想要我回佛塔啊——”
“少做夢啦!”
“哈哈哈哈……。”
淨言知道小師祖不着調,但往日都是淨山師兄來逮人的,他略有耳聞卻不知道竟然如此不着調,阿彌陀佛,淨山師兄到底遭受了多少厄難啊!
淨言被氣得差點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蓮明眼尖瞧見路邊人群之中的昭華,甚是從容不迫,微笑着揮手到了個招呼:“施主,可是在此等候小僧?”
昭華似笑非笑:“自然。”
蓮明仰臉,粲然生笑:“怕還是要請施主多等小僧片刻,容小僧脫身。”
昭華微笑:“不急,你先忙。”
蓮明好似羞澀般半遮面,道:“施主說笑了。”
昭華輕笑。
小和尚還在和他身後那群武僧鬥智鬥勇,街市衆人看過熱鬧之後,又恢複了方才喧嚣。
昭華慢悠悠地往佛塔方向走去,還不等她走出多遠,隻見佛塔一道金光如風穿梭,化作金色巨掌直直拍向蓮明方才逃竄的方向。
悠遠甯靜帶着佛息之聲傳來:“蓮明,莫要胡鬧了。”
“該回家了。”
昭華擡首,仰空而去。
金色佛光圈禁着小和尚于半空之中飛回佛塔。
隻隐隐傳來小和尚地哀嚎:“師父啊啊啊啊!”
大抵是被噤聲了,戛然而止。
昭華被逗笑,眉眼愉悅生笑,直到進了佛塔混在玉京衆人之中,面上的笑意還不曾消減半分,素日裡有些冷寂的絕豔容貌仿佛被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桃花胭脂,甚是驚人。
隻是在這玉京衆人之中,她仿佛被蒙上了一層薄霧一般,讓人瞧不真切,過眼即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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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塔最上方中央是百餘座金身佛陀相,依次環繞着佛塔大閣。
最前方是三四名灰衣佛僧,為首的那一個身形容貌幹枯恍若老樹根,手持佛杖,通身佛性卻如波瀾之水,潤澤無聲。
“阿彌陀佛!”老和尚念了一聲佛号,轉身看向身後被拘來的蓮明,蒼老慈祥的面容上帶着對孩童的些許縱容,他手中念珠落入腕間,擡手摸了摸蓮明的腦袋。
自進入大殿以來,嘟嘟囔囔全然不顧衆佛僧怒目眼光小聲抱怨的蓮明一下子啞然熄火,面朝正中央的金身佛陀相,垂首瞧不清神色。
昭華隐約聽見那歡快的少年兒郎又不服氣又委屈得仿佛要哭了似的,輕聲念了一句:“師父。”
“阿彌陀佛。”灰衣佛僧撚着手中的佛珠,向着金身佛陀相深深一拜,領着蓮明從一側離去。
佛塔大殿上,衆佛僧和玉京等人依舊在念經頌禱。
昭華瞧見蓮明被帶走,便也打算起身離去。
那灰衣佛僧掀開布簾時回頭一瞬,隔着數百位佛僧和玉京等人,剛巧與起身擡眸的昭華對視,恰如川山之水,無聲勝有聲。
昭華一愣,點頭示意。
走出大殿的那一刻,昭華站在五彩經幡之下,長風獵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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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塔後崖,菩提樹下。
蓮明憋着一口氣,扁着嘴,兩眼淚汪汪打轉,弱弱地出聲:“師父,您何時出關的,怎麼也不與徒兒提前說一聲,我好去雲佛山窟迎接您。”
老和尚眯着笑眼,聲如洪鐘,樂呵呵道:“為師是斷了腿還是瘸了腳,怎麼?出個關還需要小蓮花敲鑼打鼓,讓衆人皆知?”
蓮明仿佛被人揪住後脖頸一般,笑得心虛:“……自然不會。”
老和尚“哼”一聲,粗糙大掌撫摸着小和尚锃光瓦亮的小腦袋,唏噓感歎道:“你做的還少了?”
蓮明笑得更心虛了:“師父……”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