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火通靈界,一力破萬法,直接将蓬萊的結界破開,衆人先是見十二根蓬萊東柱于白霧之中顯現,而後忽作金光,仙音妙樂如聞玉珠散落。
霞光鼓樂,宴請之姿。
昭華和蓮明卻不約而同皺起了眉,這裡實在是,太過清寂!
既是要作宴,怎會無人相迎,便是往來行走之人也不見半個。
蓮明斟酌道:“我聽聞蓬萊四方,各有天柱十二,皆為蓬萊神主所掌控。如今東柱神光凜然,又奏宴請之樂,卻不見蓬萊神主蹤影……”
他其實還想說,這蓬萊島上一個人也沒有,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情,還有這音樂平白無故而起,未免有些瘆人了。
空蕩蕩地詭異,蓮明忍不住汗毛倒豎,搓了兩下胳膊。
但方才洪荒封印之事給予他的沖擊力太大,他萬萬不敢在此事上再有半點輕慢,說話都是斟酌思量再三。
十二東柱神光漸弱,不知從何處而升起的白霧又漸漸籠罩一方。
方才還能瞧見些光影的蓬萊宮,盡數隐匿在了濃霧之中,不見蹤影。
唯有那鼓樂之聲回蕩不絕。
蓮明忍不住“嘶”聲,寒顫撫臂,默念佛經。
昭華指尖微紅,下一瞬,“轟”的一聲,烈火自十二東柱盤旋攀岩而上,一寸寸逼近蓬萊宮。
祂們随着火焰開道,直入蓬萊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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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霧遮不住太歲的眼睛,他跟着上來先是四下打量了一圈,覺得沒什麼稀奇的便又回到了昭華身側,繼續盯着白光團子,那雙上挑至有些澧豔的眼睛之中毫不掩飾想要将白光團子從昭華懷中搶過來,攏在手心的欲望。
直到此刻,象牙白骨扇“沓沓沓”一扇一扇地張開,他半遮面,眉眼含着些諷刺,憐憫望着昭華,乍現附耳昭華道:“你若是想要徹底消亡,何必如此費事費時,覆了此間後,讓我吞噬了你,豈不是更好嗎?”
太歲能夠看到此間既定的命軌,也能看清昭華從前一萬年究竟幹了些什麼,亦能夠看穿昭華不日之後的下場,可他終究力不及她,看不到她這般作為所導緻的此間天地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
命軌之上,已然變化無數。
他看不到那逐漸偏離的命軌終将走向何方。
昭華冷面将太歲的腦袋推向一旁:“我何時說過我想要消亡的,想吞了我……。”她微微擡首,鳳眸微彎,仿佛聽到了什麼極為好笑的事情,打量着太歲,輕聲道:“我倒是怕小白傷心呢。”
昭華步履輕慢,每落一步蓬萊島上的火勢便大一分,她一手托着白光團子,一手負在身後,仿佛出入自家般閑庭信步,眉眼結霜雪,唇角勾着些散漫的笑意:“太歲,我煩得很,你若再胡言亂語,縱然鎮海關已然覆滅,我也能将你封了。”
“唰!”象牙白骨扇驟合,太歲臉色陰沉,盯着昭華滿臉不服氣的惡狠挑釁:“現在的你,做不到!”
昭華笑意輕慢:“不信,試試?”
“沓、沓、沓……”
象牙白骨扇一張一合地在太歲手中敲着,他目光落在昭華懷中地白光團子身上,呲牙咧嘴地心虛忖度——
他明明能夠感受到昭華已經要消失了,在鎮海關荒城之時他便感受到昭華已經要連身軀都快要凝不住了,全仰賴于小白的力量,方才穩固周身之氣,得以調息。
那時,她明明連那破羽毛都沒辦法駕馭……
太歲打量着昭華,不由得後退一步,不自知地原地煩躁踏腳。
明明還是一副破身軀,究竟是哪裡生出了變化?
昭華懶得理太歲,縱然祂二人對話之時,有些東西旁人聽不見,可洪荒之禍便在眼前,她本就心中不安,實在煩不勝煩。
能震住他最好,不能也無妨,如她所言将太歲封印也不失為不可行之法。
昭華下意識揉了揉小白,長睫如鴉雲遮蓋去她眼中的情緒,左右她也封了不知一位了。
“啧。”昭華心下感歎。
蓮明倒是耳聰目明,連忙詢問:“施主?”
昭華定神:“我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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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蓬萊宮下,槐木之殿,蒼勁古樸。
昭華将手浮在蓬萊宮緊閉的大門之上,千幻萬影皆在眼前,一瞬——
貴客迎賓,彩绶霞飛。
蓬萊宮的大門緩緩打開,殿中竟有數百之人飲酒歡唱,端然是樂不思蜀的模樣,蓮明忍不住回頭望了祂們來時的路,十二根東柱依舊灼燒出朱紅火光,不知源的大霧依舊靜谧侵襲。
蓬萊宮外依舊寂靜得令人可怖。
昭華推開的那扇門,仿佛隔開了兩個不同的方圓天地。
一扇門,門外清寂如幽谷,門内歡慶華姿宴。
蓮明且忍不住咂舌,梵羅習以避世而居,偶爾會有祭祀法事,可那萬般是比不上白玉京的十二城之宴。
白玉京之中,十二城之宴可謂是難得一見的美景。
他心心念念的玉京宴會雖然不曾有緣,可能夠有幸得見蓬萊之宴的吉光片羽,也足以令他激動難抑。
要不是此時氣氛不太對勁,他必然是要拜訪此地。
蓮明默默打量着神色越發峻冷的昭華,死死抿緊嘴巴,半個字也不敢發出聲。
蓬萊之主槐點朝是整個白玉京都知道的溫良,凡見過他的人皆是稱贊不絕,俯首傾拜,是以白玉京之中仿制人間話本那般的物件,數蓬萊宮之中的轶聞趣事最多。
蓮明呆在梵羅之中讀得最多的書,除了藏經閣裡的經書便是撰寫蓬萊宮的話本。
其他的真假不可考據,但七千年前蓬萊主為了一隻青鳥将整個蓬萊遷至雲空此一樁,真切動人。
昭華踩在蓬萊宮的迎客紅綢之上,穿過酒盞歌舞喧嚣的宴客們,一步一步踏上主位高台——
那本該坐着蓬萊之主的位置上,盤踞着一棵樹根蒼老,根骨生機斷絕的大槐樹。
昭華步落石階,石階之上滿是落葉。
蒼涼秋悲,故人不再。
昭華在大槐樹前站定,擡手覆在嶙峋樹皮上,擡眸順着樹幹望去,仿佛她眼中的槐樹是蒼翠甯靜,生機蓬發的模樣。
昭華目光長長的望着,枯樹的蒼涼蔓延到她的身上,本就越發飄渺冷然的氣息顯得更加沉寂,如曠古之夜永不明的天空。
她看起來格外悲傷,可面上瞧不見半分。
蓮明看向這棵槐樹,擎天之高,可攀日月,蒼璧蒙塵,見之扼腕。
忽見,瑩瑩綠意從枯死的槐樹身上一點點逸散出來。
蓮明下意識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眼花了,可那綠意越發濃厚,密集,一點點一團團從枯樹之中散出來。
他的目光随着逸散出來的綠意而轉——
綠意掠過蓬萊宮,宮殿之上喧嚣的幻影煙消雲散,綠意直抵十二東柱,昭華留下的火光同這逸散聚合的綠意相接,天柱承天接地,朱紅墨綠相交織,盤旋十二柱……
紫氣東來,煙霞滿天,琴音袅袅,仿佛一瞬間蓬萊宮稀薄的生機重新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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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
一道溫潤至極的聲音響起,在場的人聽之皆忍不住循聲而望。
那聲音含笑清澈,仿佛如山靈雨磬能夠撫平過往所有傷痛,難過,平和溫柔到所有人都忍不住放輕了呼吸。
連呆愣的烏寒木都意動得朝着枯樹方向望了兩眼。
昭華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輕輕颔首:“嗯,許久沒見了。”
那道溫潤的聲音從枯樹中傳來,又從四面八方入耳,道:
“我在偏殿的木化玉中擱置了新采的靈霧茶,是我在天明前三刻,露霧最為充足之時采摘的芽尖,還是同往日裡一樣,用江瀚川那裡的水釀又或是同月娘求了瀛川高處的泉水來泡,滋味都是一等一的好,味甘清澈,最合你的口味了。”
昭華那雙似諷又慈悲的鳳眼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彎彎垂垂像是天明前三刻的靈霧茶葉,霧水衾寒。
她悶聲應了句:“嗯。”
那溫潤之聲停了許久,又潺潺如流水,不急不緩道:“你此時來,便剛剛好,我很高興。”
昭華一呼一吸之間,方才溢露出的情緒眨眼間便消失不見了。
那雙涼薄冷漠的鳳眸挑着,她道:“高興什麼,高興我來得及聽你遺言,還是高興同我說你回歸天地後埋在哪裡,将你藏得珍重的青鳥好好尋了人家?”
那聲音失笑歎一聲,低低地,仿佛在附耳吟唱歌謠般,隻昭華同祂能夠聽到的聲音道:“不要傷心,好嗎?”
昭華斂眸,呼吸微不可察得停了一瞬,聲線冷淡道:“什麼時候開始的?”
她茫茫然庸碌一萬載,可有些事情終究抵不過天道命軌注定,說到底這一萬載也不過是天地衆生偷來得時光,她就算再怎麼扭轉乾坤,可有些人、有些事終究是太遲,太遲了。
那聲音依舊平和,仿佛舊日裡與友烹茶話閑般,悠悠道:“過了太久,記不太清了。隻大約記得蓬萊水岸出現異常之後,我為了穩固落在蓬萊一角的洪荒封印,将蓬萊島搬到了雲海之上……”
蓮明聞聲訝異,竟然不是為了青鳥才将蓬萊島搬到雲海之上的嗎?
那聲音無奈笑了一聲,道:“自然不是。”
昭華微微轉頭,輕飄飄地看了一眼蓮明,小和尚讪讪一笑連忙捂嘴,不小心将話說了出來。
“當年,湟水之禍方平息,白玉京三十三重天塌陷至十三重天,衆仙惶惶。以你為首,帶領着月娘,司無咎,江瀚川,阿秋還有餘下的那群小仙重建白玉京,十三重天落玉京殿和将嶼山,餘下十二重天便收拾重整以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