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明幽沉微的那一瞬,腳步微頓,略有遲疑。
明幽沉微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大腦一片混亂,也沒聽清她方才和昭華都說了些什麼,雙眼急得泛紅巴巴得望着她,又怯生生得生怕她的問責。
太易國君餘光掃過沉微,關于他欺瞞自己來曆的事情終歸心中是有些惱怒的,可看着他這副吓得蒼白的模樣,本來就沒有養出幾分血色一下子更難看了,心下歎息,留了句:“稍後自來尋我。”便徑直走了出去。
明幽沉微望着太易國君離去的背影,張了張口,卻是啞音。
侍從進來添茶,昭華直接讓人将茶壺放下,遣人出去。
饒有興緻地倒了杯茶,對明幽沉微道:“說說吧,明幽城和你,以及這位太易國君。”
明幽沉微坐在梨木椅上一下就洩了氣,錦袍金玉添養的少年氣幾乎瞬間消失地一幹二淨。
一瞬間,連昭華都恍惚,那個方才進來的少年究竟有沒有存在過,明幽沉微如今的模樣倒是她所熟知。
陰郁蒼白,消瘦安靜。
仿佛永遠都如此安靜,像一塊風吹雨打都毫無生息的崖邊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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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複建之初,十二城主齊聚那片曾經仙神祥和的廢墟上,阿滿年紀最小但看起來并不怯場,月娘和司無咎一一叙述着需要白玉京重建的事宜,槐點朝氣質溫和坐在一旁,一邊時不時點頭稱是,一邊幫秋水穩住周身的幻象波動,無端令在場所有的焦躁慢慢平複下來……
昭華坐在雲端望着,那是她不知第幾次從三千世界出來,偶爾放心不下便來玉京看看,剛好趕上了那次開會。
說的是十二城,但任職的隻有八位城主,剛剛經曆師友離散,年紀又都是同門裡最小的那一個,所以空蕩蕩的玉京殿上總彌漫着一股寂寥。
阿滿心有丘壑,她放心,其餘幾座城主也心境也逐漸平複下來,參與到白玉京的重建之中,隻有最末端的一名裹着黑袍的瘦小少年一直安安靜靜,不言不語。
等昭華注意到他的時候,白玉京大體的重建事宜都敲定得差不多了,而他突然對所有人說:“明幽自此避世。”
驚到了所有人。
衆人詢問,他也隻是道:“明幽本就地處極西之域,在未曾落下洪荒封印陣眼之時,已是司職天地幽光,本就該避免外物嘈雜,隻是前任城主喜鬧,才一直都未封城。”
而他,不喜歡喧鬧。
少年已司任明幽城,那明幽的一切便該他來做主,既要避世旁人也無可指摘。
若是如此,昭華對他還沒什麼印象,是後來槐點朝要回蓬萊之前尋到她,同她講明幽乖巧安靜縱然是遇到了難處也不會對旁人講,他有些不放心明幽,但因蓬萊事務繁雜實在走不開,希望她若有時機能夠親自前往明幽城看一看。
她從三千世界裡出來,并非每次都能夠落地将嶼山,偶然一次便落到極西之域,又想起槐點朝的話,便順道去了趟明幽城。
如今再想,約莫是五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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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城池攀附在崖壁之上,安然靜谧,唯有晦暗天光下的寒風吹過每一條街道。
明幽城的舊址早已随着上一位城主赴了洪荒,少年也隻是得了個明幽的名頭,這座城是他自己一點一點建起來的。
昭華問過為什麼要将明幽城建在崖壁之上,少年坐在白塔之上望着一成不變的幽暗天光,同她道:“我也不知道,隻是覺得想讓它落在石頭上,而不是土地上。”
從三千世界出來,明幽城的安靜好像也有那麼幾分彌漫到了昭華身上,她問了那一句,便沒有再問,隻是安安靜靜同少年一起坐在白塔之上。
天光晦暗,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某一日起身,她對身旁的少年道:“我要走了。”
哪知少年向她投過疑惑的目光,詢問道:“你是誰?”
昭華一愣,思索着她先前應當同明幽見過面,明幽不該不認識她才對,“雲川小築,昭華。”
“阿,神女殿下。”
“你應當記得我的?”
“我可以記得你嗎?”
“可以。”
明幽城裡的這位小城主似乎很是健忘,好像完完全全不記得昭華了,隻是在得到昭華同意他可以記得她之後,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我會記得你的。”他似乎很高興,蒼白僵硬地面上都帶了一絲不知覺的笑意。
仿佛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得到别人同意對他來說很重要,就好像如此,他才能去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