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帶你回去喽。”老人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摸出一包油紙,從裡面拿出一條幾乎硬成石頭的肉幹叼在嘴裡。他将懷裡的人放在自己停在不遠處的木闆車上,一悠一悠地推車走向前方,身後留下深深的車轍。
而那躺在車上,裹在大氅裡的人,哪裡還是方才那俊秀的青年。稚嫩的臉孔矮小的身材,緊閉的眼睛青黑的睫毛微微顫動。
這分明就是個年僅七八歲的稚童。
——
同一時間,百裡之外的陵光城中,一個屹立百年之久的宗門正在悄然死去。
往日徹夜燈火的武場成了屍體殘肢堆積的陰曹地府,上百位弟子的鮮血流淌在雪野,幹涸成忘川。
矗立在山腰上的亭台樓閣垮塌一片。曾經遮風避雨的屋頂房檐,成了埋葬屍首的墓碑,一雙雙絕望掙紮的手永世靜止在了頹垣斷壁之中。
那學府廳堂之上,原是朗朗書聲和童言稚語。可現在那被夷為平地的墟土之中,盤旋的隻有凄厲的慘叫和聲嘶力竭的絕唱。
他們曾都是鮮活的生命,是萬千百姓家中最為出色的獨苗。但現在,他們隻是積雪下無名的屍體。
有人着一襲黑衣于夜色中歸來。他淡褐色的長發被鮮血粘凝在臉上,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
身上撕裂開來的傷口被風雪染成了白色,他紅腫的四肢早已感受不到寒冷與疼痛,隻能一步一步麻木地走向自己記憶中的歸路。
“宗主……是宗主回來了!”
那些僥幸存活下來的弟子紛紛從掩體後探頭爬出,在看見拾級而上的黑衣男子後皆是顫抖着發出再世重生般的歡呼。
“一定是妖王被祓除了!”
“那千年鶴妖也被宗主親手斬除了!我們活下來了!”
“我們守住了!我們守住了!”
劫後餘生的喜悅席卷了這片生靈塗炭的宗門,那些還能喘氣的弟子皆是沖着那被喚為宗主的男子跑去,簇擁着他們最後的黎明。
“雲鶴,阿鸢?”
男子撥開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人群,喟歎地呼喊着什麼人。眼前一張張沾滿血污的笑臉在他眼中逐漸扭曲變形,慶賀的雙手也成了醜陋的利刃。那兩個輕淺的呼喚化作一團白霧消散在空中。
他們再也不會回應他了。
“不要……不要離開我……不要抛下我……”
男子突然擡起頭,跌跌撞撞地沖向眼前隻剩下一面牆壁的屋閣之中。而那張蒼白絕望的臉龐,分明還屬于一個青澀俊朗的少年。
這位宗主,羽翼未滿。
他發瘋般地在房梁窗棂的積壓下挖掘着什麼,滿是繭疤的雙手被尖銳的殘壁劃得鮮血淋漓,十指的指甲紛紛翻開,模糊一片。
終于,在那層層埋葬之下,一頁被蹂躏破敗的宣紙露出了一角,被他輕緩地拿出來放在手中。
紙上原有的東西早已無法辨析,隻能勉強看出是一幅用水墨繪制而成的畫作。一縷濃墨畫成的翩然衣角在那殘頁上如同振翅的蝴蝶,承接住了少年無法遏制的淚水。
“雲鶴……不要離開我。我好害怕……”少年尚且單薄的身體縮成一團,顫抖的雙肩接住了盤旋而下的雪花。
一束火光自他指尖亮起,下一刻,整片墟土便被沖天的火焰吞噬,竄動着躍上無邊的黑夜,照亮了半邊天空。
“雲鶴,阿鸢,你們在哪……”
“我來找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