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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玠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身體動得比腦子還要快,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擋在了寡婦身前,直面者諸位村民陰霾的面孔和恐怖的怒火。
“雖說你是李正請來調查翎兒之死的人,但真兇既然已經找到了,你也沒有理由和身份攔在這裡吧。”人群中一位看起來文绉绉的年輕男人不悅地看着賀玠,說完還煽動着村民附和他的話。
“你還有什麼話說?這女的早就是遠近聞名的瘋子了,再加上她拿了人翎兒的娃娃,證據确鑿,你這捉妖的莫不是還想包庇她?”這年輕人估計是聽李正說了賀玠的身份,有些不屑地上下打量着他。
“我可不是這個意思。”賀玠看到了他眼神中的輕蔑,但并沒有發難,隻是不在意地笑笑,“隻不過這捉賊也講究一個證據,大夥兒的怒氣我可以理解。但是我剛才仔細想了想,李正昨日告訴我這娃娃在李翎出事前一天就丢了,那麼極有可能是這寡婦自己撿到而非殺人搶奪,隻憑借娃娃這一個證據的話,可能還不能給她定罪。”
“那你是什麼意思?懷疑俺們其他人是兇手?”滿臉絡腮胡的強壯男人目光威脅地走到賀玠跟前。
很顯然,這裡的村民因為人少屋近,世世代代居住于此,很多人都是從小一起長大,早就形成了一緻對外的陣線。這個打鐵匠般的男人就是一個烽火,一旦他點燃信号,那麼形勢對賀玠會相當不利。
“你誤會了。”賀玠眉眼彎彎,滿臉的和氣,誰也看不出來他的背上早就被冷汗浸濕,“我是害怕大家中了賊人的計謀,放跑了真兇,錯抓了好人。畢竟在場的各位誰也不想看到害死李翎的真兇逍遙法外逃脫懲治吧?”
“小師傅,你……”
這次開口的是李正,賀玠看到他一臉憤慨頹喪地看着自己,有些莫名地愧對這位悲慘的額父親。
李正現在急需要一個發洩口去疏導失去雙子的悲痛。好不容易抓到了兇手以為能告慰兩個孩子的在天之靈,但賀玠的一番話卻讓他再一次失去了希望。
“抱歉。”賀玠面對着李正垂下雙眼,但仍舊向前一步隔開了人群和寡婦的距離,“再給我兩天時間,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賀玠朗聲向在場的村民發誓:“就兩天時間,不管是人是妖我一定給大家一個交代。如果最後這個女人當真是兇手的話……”賀玠慢慢回頭,盯着地上呼吸微弱的女人說,“那麼不用勞煩各位動手,我會親手處理掉她的。”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賀玠在心裡為自己的這番話做了一個收尾——他是斬妖人,又不是閻王爺,可沒資格決定普通人類的生死。但若是不說點小謊言,恐怕是敷衍不了這群憤怒的村民。
“那你可記住你說的話了。”那打鐵匠男人冷哼一聲,“要是兩天之内你不能給大夥兒一個滿意的結果,整個孟章國境内你是别想混下去了!”
這麼嚴重嗎?賀玠悄悄抹了把汗,這是要斷掉自己謀生之路的決定啊。
“放心,一定會的。”
打鐵匠男人看着賀玠笃定的模樣,沖着身後的村民喊道:“走!都散了吧!反正王家這女的也活不了多久了。”
那寡婦捂着肚子趴在泥漿裡,整張臉上都是血污,看得人心驚膽戰。
“你沒事吧?”眼看着村民慢慢散去,賀玠馬上蹲下來去查看寡婦的情況。
寡婦嘴裡發出意味不明的赫赫聲,血沫嗆進了氣管也不知道咳嗽。
“我的乖兒金寶喲……”寡婦喃喃自語道,扭曲的雙手猛地向前合攏,然後擡頭看着賀玠,再一次做出了向下砸去的動作。
“他被劈成了兩半喲。”
寡婦咧開嘴,鮮紅的血一滴一滴往外湧,滴在賀玠腳邊,融進了泥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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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果寡婦不是兇手,她那幾個動作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李家房間内,賀玠站在床前來回踱步。他剛剛才把寡婦安頓回她的家,還跑了幾裡路叫了個大夫來問診治療。此刻腰肩酸軟得不行,隻能靠站着來緩解。
“叽啾啾——”明月搖頭晃腦地站在窗戶上,吃着昨晚剩下的米粥,時不時擡頭疑惑地看着來回走路的賀玠。
“她是個瘋子,那我們不能用正常的思維去思考她。”賀玠在窗前站定,“明月,假設你瘋了的話……”
“叽!”明月聽懂了賀玠在罵自己,立刻尖叫表示反對。
“不是不是,我們就做一個假設。”賀玠連忙摸摸頭安慰它,“一個瘋了的人……或者妖,做出的動作有什麼含義?”
這種長句子明月聽着還是有些難度,隻能呆呆地看着賀玠,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走了幾步。
“瘋了的話瘋了的話……”賀玠看着窗棂上笨拙跟随自己的小山雀,突然腦中靈光一閃。
“她在跟随……或者說……她在模仿?”
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讓賀玠看到了柳暗花明的進展——寡婦兩個動作中其中一個被她自己所說,是劈開,而另一個未知。但結合李翎的死狀,很難不聯想到寡婦所說的劈,會不會就是兇手對李翎做的事。
她在模仿兇手——她看到了案發現場。
“對對對,很有這種可能!”賀玠激動地揉了揉明月頭頂的絨毛,“如果她是一個愛模仿的瘋子的話……那昨夜房子裡的怪聲也能解釋得通了!”
她大概是在模仿逝去家人的聲音——這個推論讓賀玠豁然開朗,覺得自己快要捅破那層窗戶紙了。
明月拍拍翅膀,不明白為什麼賀玠突然興緻高漲,不過看到他這麼振奮的樣子,它也蹦跳着陪他鬧。
“兇手一定是某個擅長用劈砍類武器的人,他在殺人時被寡婦目睹。但由于她的瘋癫無法表露自己看到的事實,隻能無意識地模仿動作!”賀玠越分析越上頭,白皙的臉都漲得通紅,“會是誰呢?是那個壯得像頭牛的男人嗎?”
賀玠腦海中閃過那打鐵匠般的壯漢。他今日的态度實在也有些可疑,在自己說到兇手另有其人時似乎格外激動。
還有那個文绉绉的年輕人男人,言語間處處針對自己,也實在令人懷疑。
吱呀——正當賀玠思考得入迷時,身後的房門被人推開了。腐朽的木門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吓得他差點丢了魂。
“誰!”賀玠猛一轉身,看見李正端着碗雙目無神地看着自己。
“小師傅,吃飯。”李正有氣無力地把碗遞給賀玠,還是簡簡單單的粥飯鹹菜。
“謝謝。”賀玠一點也不嫌棄地接過碗筷,邊吃邊在桌子上用手指點點畫畫思索着什麼。
“其實小師傅……我剛剛也想通了。”李正猶豫半晌還是開了口,“我其實知道寡婦不太可能是兇手,但我、但我隻是想找個人發洩一下而已。”
這個脆弱的父親此時已經瀕臨崩潰,六神無主地看着賀玠。
“為什麼?”賀玠擡頭看着他,罕見的瞳色仿佛能直接窺見李正的靈魂,“為什麼知道她不是兇手?”
“這個冷靜下來想想就知道吧。”李正歎了口氣,“她就是個瘦弱的女人,别說七八歲的男孩了,就是路邊的阿貓阿狗都能推到她,根本不可能有力氣劈開人的骨頭。”
“還有……”李正嘴唇翕動,“她沒有理由,拿走翎兒的……”
是了,死者的靈台不翼而飛了。
賀玠咬着筷子,盯着碗裡皺巴巴的鹹菜出神——兇獸類的妖物的确有不少喜愛分食人類的髒器,但沒聽說過有哪一類鐘愛吃人腦,畢竟要敲開堅硬無比的頭蓋骨是個相當麻煩的過程,完全比不上那些柔軟鮮嫩的髒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