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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賀玠找李正要了一盞油燈點在床頭,借明火看着手裡的麻紙。
泛黃的紙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墨痕,偶有幾句批注的文字也隻有寫出它的人才能看懂。
明月将兩隻爪子踩進新磨好墨的硯台裡,用黑黑的爪子踩在地上幹淨的紙面上,留下一個個小腳印。
“說話文绉绉的男人、絡腮胡大叔……”賀玠靠在床頭嘀嘀咕咕,手上用毛筆圈出兩個重點懷疑的村民,思索片刻後又在兩人後面寫上一個錢婆婆。
錢婆婆的行為也很詭谲。
她的眼睛明明好到可以穿針引線,卻偏偏要在今天早晨時說自己眼睛不好,導緻把寡婦認成了妖物,從而尖叫引來了村民。
但如果,其實她能看見那是寡婦呢?
她知道那是誰,但依舊故意引來村民對其進行毆打……
賀玠将寫滿的紙揉成一團丢在地上,吹滅了床頭的燈。
“要是老頭子在這兒就好了。”賀玠想。
爺爺做什麼都是遊刃有餘的樣子,如果是他肯定不用半天就能找到兇手了。
“他說他去抓另一個兇手,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賀玠自言自語地躺在被窩裡,手上還不老實地戳着明月的翅膀。
“啾啾。”明月這幾天過得輕松又自在,沒了天敵的追殺,整個人都被賀玠養肥了一圈,看上去更加飛不動了,隻能趴在被窩裡哼哼唧唧。
賀玠腦子裡一團亂麻,思緒越整理越糾結,幹脆被子一蓋眼睛一閉圖個清靜。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子時,賀玠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不是因為起夜,而是因為那滿屋子嗆人的草藥味。
“咳咳咳。”賀玠一把掀開被子坐起來,鋪天蓋地的草藥味讓他一時間找不着北,頭昏腦漲地走下床。
“怎麼回事?”賀玠捂着鼻子打開窗戶。
漆黑一片的屋外隻有圍牆隔壁那棵杏樹映着暖黃的火光,那是錢婆婆家。
垂在臉旁的墨發都浸染上了濃郁的草藥味,賀玠輕輕嗅了嗅,眉毛不悅地皺了起來。
昨晚他出門的時候可沒有這種情況。事出反常必有妖,賀玠搓了搓雙手,抓住窗沿往上一撐就迅速上了房頂。
李家和鄰居的房子都挨得近,那些種得莫名其妙的樹都長到了錢婆婆家的院子裡,但那些過長的枝丫都被人為剪掉了。
賀玠踩着破碎的瓦片靠近那光源的來處,隻見錢婆婆家的屋子中燈光明亮,窗戶紙上還照映着模糊的人影。
“你看你這造的,好不容易熬好的藥又給灑了。”錢婆婆埋怨的聲音響起,“趕快喝藥,喝了藥病才能好。”
“俺沒生病!”阿福突然激動地喊了一聲,随後便是咕咚咚的吞咽聲。
賀玠豎起耳朵,但除了這兩句話再也聽不清什麼了。
“喝完了就趕快睡覺,你看看這都多晚了。再不睡那寡婦死了後來找你了。”錢婆婆将空碗重重放在桌上,随後吹滅了蠟燭。
刹那間周圍萬籁俱靜。賀玠一動不動地蹲守在房頂,被錢婆婆的一番話吓得後背一涼,又想起了寡婦那張陰森的臉。
等到屋内傳來陣陣均勻的呼噜聲後,賀玠才敢輕輕挪動腳步,跳下圍牆進入錢婆婆家的院子。
這裡的布局還是和昨晚看到的一樣,一把長木凳幾個簸箕,乍看之下沒有任何異常。
賀玠貓着腰做賊似的靠近那把木凳,繞着凳子腿仔細觀察了兩圈。
如果錢婆婆說自己眼睛不好當真是謊言的話,那麼這裡應該能找到那個東西……
賀玠瞪大着雙眼在黑壓壓的環境中尋找着,直到看見那纏在木凳上的半截細小的銀白。
“找到了。”賀玠勾起唇角,小心翼翼地将它撚起來放在手心。
那是一截柔軟的絲線,和那繡在手帕上的觸感一模一樣。
錢婆婆果然在說謊。
她近期一直有在做針線活。
她的眼睛根本就沒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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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錢婆婆家出來後,賀玠沒有停歇,立刻就朝着白天探查好的另外兩個嫌疑人居住地跑去。
強壯的絡腮胡男人和清瘦文绉绉的青年男人,他倆的言行也讓人感到怪異。
斬妖查案如做人,想要面面俱到那隻能不放過任何一個微小的細節——這是爺爺教給賀玠的道理。
而想要斷定一個人是否為殺人兇手,光靠懷疑自然是不行。要查清楚為何而殺以及如何而殺。
殺人的緣由是什麼?殺人的過程以及兇器是什麼?缺少任何一環這個罪名都不能成立。
聽說那李翎被發現時倒在自家的後院,周圍沒有任何疑似兇器的東西,但能将人類頭骨破壞到那種程度的兇器一定大且沉。
斧頭?砍刀?
思考間,賀玠已經熟練地爬上了青年男人家的牆頭。
這一回生二回熟,賀玠怕自己再多調查幾天,真能練就一身絕活偷窺本領。
這男人家貌似就住着他一人,屋内沒有熄燈,隐約傳來翻書的窸窣聲。
是個讀書人,怪不得說話如此有條不紊。
“但也不是個明辨是非的。”賀玠輕輕吹了聲口哨,掃視着他家整齊的院落,除了一些花花草草外連個趁手的棍子都沒有,更别說能殺人的東西了。
賀玠正盤算着等他睡下後從窗戶觀察室内的狀況,腳下卻突然一滑,踩落了半塊土坯。
“誰?”
那男人倒是很警覺,立刻放下書出門察看,吓得賀玠迅速翻身跳下牆,蹲在地上不敢動彈。
“喵——”
半晌,微弱的貓叫聲從牆角悠悠飄來。站在門口的男人疑惑地嘟囔幾句,轉身進屋鎖好了門。
這家不好得手,隻能看白天時能不能進行交涉了。
賀玠緩緩放開捏住嗓子的手,松了口氣,擡頭看向了那絡腮胡男人的房子。
不出所料,這男人家的院子和他的體型倒是相符。成捆的柴堆整齊地碼放在牆邊,燒火用的枯枝也折斷放在角落。門前有一塊巨大的磨刀石,旁邊則是數不清的斧棒刀器,甚至還有幾個不明作用的大竹籠。
他到底是幹什麼的?賀玠心生懷疑,就着那雷鳴般的鼾聲潛入院子,一杆杆去細看那摞駭人的器具。
這些斧頭多是用作砍柴劈樹的,斧刃處均有不同程度的磨損和木屑的殘留,聞上去隻有股淡淡的鐵鏽味。
不是這些。賀玠慢慢将斧頭放回原處,确定屋内男人的鼾聲穩定後,慢慢地靠近那些奇怪的竹籠。
咔嗒。遮掩在竹籠上的蓋子被賀玠輕輕揭開,朦胧的月光趁機落在這一方窄小的籠内,照明了其中正在緩緩蠕動的東西。
光滑黏膩,黑白交錯,華麗的鱗片在月光下發亮。
這是一筐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