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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雲鶴。謝謝你救了我。”
阿玠低下頭首,看着這個還沒白鶴半個高的男孩,羽翼輕輕攏上他被刺傷的左手。
小裴尊禮隻感到疼痛不已的手腕被一汪溫暖的泉水洗過,那被父親刺過的地方居然一點點愈合,到最後隻剩下一道淺淡的疤痕。
“仙……仙……”男孩小嘴翕動,不可思議地看着恢複如初的手腕,突然眼中亮光閃過,一把抱住了大白鶴的身體,“你是仙!你不是妖!娘親說過,隻要我乖乖聽爹的話,就會有漂亮的仙神來看我!娘親沒有騙我!”
被抱住的阿玠明顯僵住了,他從前并未見過如此年紀的孩子,隻覺得他們脆弱如瓷紙,不敢輕舉妄動怕傷害到他。
方才躲在父親身後的小鹌鹑,此時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兩個臉蛋都紅撲撲的。
想不到,那裴宗主兒時竟是這樣的可愛讨人喜——藏在草叢裡的蝴蝶賀玠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一人一妖和諧共處的畫面,不禁腦補出一段虐身虐心的開朗男孩叛逆傳。
“仙鶴哥哥你等等我!我要讓娘親和妹妹都來看你!”小裴尊禮颠兒颠兒地跑向郁離塢樓閣内,兩條小短腿蹬得飛起,撲向閣門便朝裡面大喊,“娘!娘!有仙神大人來了!”
屋内又傳來女嬰驚聲的啼哭,而那門口屹立的白鶴卻并沒随男孩而走。在他回頭跑向屋内的那一刻,阿玠便抖摟着羽翼,化作一縷清風消失在了原地。
風中傳來一聲輕歎,是那離去白鶴留下的惋惜。
賀玠大概能察覺到他的悲哀是為何——那屋中産婦的氣息已然十分微弱,恐怕是時日無多了。
不一會兒,小裴尊禮便搖搖晃晃抱着襁褓回到門口,身後跟着一衆無奈的侍女喊着“少主,快把少小姐放下”。
沒有看見仙鶴的蹤影,他十分失望地坐在階梯上,仰頭看着天公柳絮般的雲朵出神。
“可是他剛剛真的在這兒!”
男孩苦着臉和氣喘籲籲的侍女解釋道:“我沒有騙人!”
“好好好。”侍女着急抱回他手中的嬰兒,百般哄着他,“有一就有二。少主您這麼聽話懂事,神仙肯定會再來的。”
“真的嗎?”裴尊禮抱緊了懷中的嬰兒輕聲道。
侍女低着頭不吭聲,緊張地看着被自家少主抱着不松手的少小姐。
當然是真的,仙鶴從不說謊——賀玠在心裡默默回應着裴尊禮。雖然他又不是那鶴妖,但他笃定對方一定也是這樣想的。
他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賀玠扇動着翅膀正想飛到裴尊禮身邊,想再好好看看他小時候的樣子,卻忽覺五髒六腑猛地縮緊,體内被什麼東西攪得天翻地覆,讓他頭暈目眩幾欲嘔吐。
“結束了。”
那幽幽的女聲從頭頂傳來,假冒着上天的生命操縱賀玠的靈魂,強行将他從那蝴蝶身上吸了出來。
這是那陶安安的聲音嗎?賀玠感到整個靈魂都被一股強大的牽引力提升至上空,目睹着腳下的陵光城越來越小,直至變成一個黑點。
什麼意思?什麼叫結束了?
賀玠受夠了這種跟他打啞謎的妖物。都殺人害命了,說話做事還如此不爽快,真是讓人惱火。
體内翻江倒海的痛感還未消失,反而随着意識的回籠而更加清晰。
在一聲沉悶的墜落聲響起後,賀玠睜開了眼睛,發現已經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軀裡。
頭頂還是那暗無天日的穹頂,從深邃的黑暗中伸向地面的大樹根脈一條條垂下,蠕動着汲取每個被她囚于掌中的少女。
賀玠雙手握住那根插進身體裡的樹根,忍着劇痛一點點強行将它從體内拔了出來。
“嗚嗚……”
身邊響起少女微弱的嗚咽,有人醒了過來,但依舊無法逃脫桃木妖的桎梏。
那細長的樹枝仿佛吸飽了人的血液,變得光滑猙獰。
賀玠感覺腦袋像是要爆炸那般疼痛欲裂,雙目都熱到腫脹。他一手掰斷了樹根,強撐着站起來,走到身邊那幾位還有呼吸的女孩身邊,将那些根脈一一折斷。
啪啪啪。
随着支撐她們身體的樹根斷裂,那些身體也一具具倒下,匍匐在地上。若不是後背依舊溫熱起伏,這裡簡直就是煉獄中的亂葬崗。
“住手!”
頭頂上隐隐傳來非人的怒吼,但賀玠不予理會,而是加快手上的動作,直到自己一步步來到那顆被根脈包圍保護的妖丹前。
就是這個東西,隻要毀掉它,哪怕是妖王也會折損半條命。
賀玠伸出手,正想要撕裂那纏繞在妖丹上的樹根,它卻像感知到危險那般突然金光大放,滾燙的灼熱霎時燒紅了賀玠的手心,起了一層細細的水泡。
“嘶——”賀玠深吸一口氣,忍着劇痛重新貼上藤蔓,身側卻驟然降下一塊巨大的鐵球,直直砸向地面。
穹頂開始劇烈抖動,一線天光從微微張開的根系照在賀玠腳邊,他沒有時間為無辜的女孩惋惜,下意識飛身撲向一邊,躲開了那道從天而降,直沖他而來的人影。
“别……碰……别碰她……”
面容醜陋猙獰的男人拖拽着他碩大的鐵球,緩緩直起身,一步步朝着賀玠走來。
“你到底是誰!”
賀玠一邊朝着邊緣移動,一邊緊盯着男人試圖在言語上和他進行迂回。
剛剛男人是從頂部進入的,說明此時自己身處地底的可能很大,那也就意味着想從四周脫身幾乎不可能,唯一的出路隻能在頭頂。
“我……不殺你。你的氣力……很多……比她們都多。安安她……需要……”
男人很艱難地吐露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本就歪曲的五官在他的用力之下愈發驚悚。
我的氣力?賀玠皺眉思索——桃木妖依靠的是年輕之人的純良之氣,隻要這個人沒做過什麼壞事,正直善良,那體内的氣力就會越多。
但自己充其量也就是個十六七歲的青少年,為什麼他會說自己比這些天性淳樸真誠的少女的氣力還要多?
“你……奇怪。”男人伸出纏着髒布的手指着賀玠說道,“你,做了很久……的小孩。”
“什麼亂七八糟的。”
賀玠再也沒耐心陪男人說些奇怪的句子,目光聚在一棵兩臂寬粗壯的根系上,趁男人愣神的功夫,迅速繞到後方,順着樹根就往上爬。
男人的動作較為遲緩,而爬樹是賀玠從小就擅長的絕活。當年騰間不給飯吃的時候,掏鳥蛋摘野果都靠着這一身本事,爬個粗糙的樹根還是不在話下的。
男人看到賀玠想要逃走,嘴裡發出一聲憤怒的低吼,揮動着鐵球就朝着他攀爬的樹根揮動而來。
壞了。如果讓他把這樹根砍斷了去,自己不死也要丢半條命。
賀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趁着男人離得還遠,手腳并用地瘋狂向上攀爬。
隻要能找到通向外界的出口,自己就有辦法求救。
咚——
鐵球撞擊上了樹根,發出震人心魄的響動。賀玠死死地抱住上面的藤蔓,才穩住身形沒有掉下去。
現在要怎麼辦?賀玠手心額間都是汗水,順着掌紋流進了方才被妖丹燙傷的傷口裡,疼得他差點松了手。
自己身上沒有任何可以反抗的武器,這裡還是男人和桃木妖的老巢,怎麼看境況都相當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