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買這匹。”
瘦麻稈突然頃身貼在賀玠耳邊,聲若遊絲。
賀玠隻感覺全身如蚊蟲啃食,一個激靈躲閃到一邊,卻見瘦麻稈勾起唇角,緩緩說道。
“你肩上這隻山雀,是妖吧?”
賀玠瞳孔驟縮,下意識伸手護住明月。
“别緊張。”瘦麻稈虛弱地笑了笑,消瘦的面頰顴骨凸起,笑起來更加瘆人。
“你要做什麼?”賀玠壓低聲音狠狠地盯着他問道。
他并不怕男人對自己出手,他怕的是明月受到攻擊。
孟章城百姓對于妖物本就排斥,馬坊裡又魚龍混雜。他不敢賭要是瘦麻稈在這裡大喊一聲會有什麼後果。
瘦麻稈看賀玠被唬住了,低低笑了兩聲後伸出手指指向不遠處一個荒廢的馬棚。
“我們去那邊說。”
語罷,他像是笃定賀玠不會拒絕那般利索地背過身,深一步淺一步地走向馬棚。
賀玠咬了咬後槽牙,在馬主人疑惑的目光中跟着男人的身影而去。
破敗荒廢的馬棚内散落着草料渣和結成塊的排洩物,臭味熏天令人作嘔。可瘦麻稈卻一步步踏在那些污穢上,将賀玠引到馬棚後的暗處。
“你先走,不要管我。”
趁着瘦麻稈背身的功夫,賀玠小聲對明月說道。
明月懵懂地點點頭,騰地起飛。豈料那瘦麻稈像是後腦勺長眼睛般忽地轉身,瘦長的身體輕巧地騰空,雙手一撈就将明月牢牢桎梏在手中。
“放開它!”賀玠反應很快,順手就想扯住瘦麻稈的衣袖,卻被他閃身輕巧地避開了。
“真是漂亮的禽妖。”瘦麻稈緊抓着明月,蹲踞在馬棚頂上,雙眼流露出癡迷的神色。
“雖然還是個幼崽,但日後化形必是禽妖中的極品!”
他越說越激動,手指在明月的背部輕輕滑動。那手中的山雀奮力掙紮,聲音都被瘦麻稈的緊握擠壓得走調,可奈何不了他一星半點。
“你先放開它,要做什麼都好說!”賀玠站在棚下緊盯着瘦麻稈,竭力控制着顫抖的聲音恐吓着他。
“你不要如此激動啊。”瘦麻稈緩緩将目光移向賀玠,“你可以告訴我是怎樣馴養它的嗎?”
“馴養?”賀玠從未想過這樣一個詞會出現在他和明月之間。
好像從初遇開始,這隻小山雀就自然而然跟随了自己。賀玠也從未将它看作需要馴化的犬類。
“别裝了。我知道你和我是一類人。”瘦麻稈看着賀玠空白的表情,癡癡笑了起來。
他起身跳下馬棚,将明月重新放回賀玠肩上,然後徐徐道:“隻有陵光那批妖牙子能搞到這等貨色。你是他們的人?”
陵光,妖牙子。
賀玠捕捉到了兩個關鍵的東西。
前者他知道是說的陵光國,但後者他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賀玠感覺自己的腦子從未有像這一刻這麼清醒——根據瘦麻稈的話,基本可以推斷這個妖牙子是一種身份,并且很可能是來路不正,幹些陰暗勾當的那種。
如果這個時候自己表現出驚慌或是疑惑,那眼前的男人恐怕會立馬察覺不對,然後殺人滅口。
相反,若是将計就計附和他的話,反倒有一線生機,說不定還能套出什麼話。
“那你呢,我可沒見過你這号人物。”
賀玠心髒都跳到了嗓子眼,用盡畢生的定力才冷靜地說出這句話。
瘦麻稈呵呵笑了幾聲,低聲道:“我在孟章這邊都排不上名号,自然是見不到那邊的大人了。”
聽這回答看來是猜對了。賀玠不動聲色地吐出一口氣,繼續沉穩道:“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麼?”
瘦麻稈搓了搓手,神秘兮兮地咧開嘴角:“做什麼?我們這裡手邊新到了一批貨,正籌備着送到陵光那邊的大人們手裡去呢。”
貨?
賀玠感覺自己正在接近着什麼。
“如果你願意将那隻禽妖送給我的話,我就帶你去看看怎麼樣?保證都是你沒見過的上品。”瘦麻稈舔着嘴唇,一臉奸笑。
“那就免談。”賀玠長話短說,轉過身就要走。
“诶诶留步留步!”瘦麻稈攔在他身前,“你要馬是為了回陵光是吧?”
賀玠沒應聲,他知道瘦麻稈聽見了自己和馬主人的對話。
“這樣吧,我不要錢,把你送回陵光。”瘦麻稈笑了笑,“隻需要你告訴我,你馴服禽妖的方法就好了。”
他指着明月說:“你應該也知道,禽妖都是生性高傲的妖物,那邊很多大人都想豢養一隻取樂,可苦于馴化不佳,一直都很難捕獲。”
賀玠心頭一跳,緊咬住舌尖,在明月慌亂地抖動中慢慢開口:“行啊。”
瘦麻稈展眉一笑,走到馬棚後方一處堆積雜物的角落開口道:“那就請随我來吧。”
賀玠擡腳向前,看着瘦麻稈掀開一扇暗門,露出幽深的地下通道。
他方才答應,并不是閑得沒事自作孽,而是因為他聽見了一個聲音。
那是痛苦與絕望交織而生的悲泣。就從瘦麻稈腳下的暗道中傳來。
而伴随着暗門的開啟,一股前所未有的濃郁妖息伴随着死亡般腥臊的血氣咆哮着卷入空中,溢滿了賀玠的口鼻。
那下面,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