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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陵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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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們……”

眼見塵埃落定,老媽媽拔下盤頭的發簪,哆嗦着從桌子底下鑽出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可不在意死了幾個人流了多少腸子,她隻在乎自己的金銀細軟。

看着滿花苑内斷裂的物什牆壁,散落一地的昂貴的胭脂水粉,還有那被尾巴塞滿口的邊塞香梨,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暈厥過去。

賀玠将包裹在血液中的男孩剝離出來,用手帕擦幹淨他口鼻上的黏液。

看着男孩胸口重新開始起伏,賀玠才長長舒了口氣。

可是母親——賀玠看向已經四肢僵硬的婦人,下唇被他無意識地咬出了血。

她救了自己的孩子,但自己沒能救下她。

“震兄,麻煩你送他去醫館吧。”

尾巴哧了一聲,滿臉不情願地接過男孩。

“欠我一個人情啊,用蛇肉煲還吧。”

說完,尾巴便抱着男孩闖了出去。要緊關頭還想着敲一筆。

賀玠精疲力盡地癱坐在地上,身前籠下一片陰影。

“你你你……”

老媽媽叉着腰攔在賀玠面前,滿心眼都隻有她的錢财,一連“你”了好幾聲。

“你把這蛇妖殺了,誰賠老娘的錢啊?”

賀玠看着濃妝豔抹的女人,呆滞地環顧四周後正色道:“抱歉,我會照價賠償的。”

“賠?你有幾個子兒賠?”老闆娘那雙眼睛能毒死人,一眼就看出賀玠窮得叮當響。

賀玠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衣兜,才想起錦囊早就被蛇妖私吞了。

“我……”賀玠很明顯慌了,“一共要多少銀子?”

“銀子?”老闆娘捂着誇張的紅唇擰眉道,“光是這些首飾細軟,都得按金子來算了!”

金子!

這下輪到賀玠一口氣吊不上來了。

“您放心,給我十年時間……”

“我呸!要不要老娘給你一百年等你飛升成仙啊!”老媽媽咄咄逼人,用手裡的折扇骨挑起賀玠的下巴左看右看,“看你小子這皮相,要是實在掏不出子兒,來我們這兒當個小倌慢慢還也不是不行。”

賀玠汗毛倒豎,手腳并用地向後退了兩步。

“我、我一定會想辦法湊齊的。”

老媽媽扣了扣長指甲裡的灰泥,嗤笑一聲:“把你那把刀拿來看看。”

賀玠愣了一下,将躺在地上的連罪撿起來交給她。

“五百年器妖,夠格。”老媽媽彈了彈連罪的刀面,聽到清脆的刀鳴聲後滿意點頭,順手抛給了後面瑟瑟發抖的姑娘們。

“先抵在我這兒了。”老媽媽趾高氣揚地看着賀玠,“要是三個月内你還不上五十兩金子,就用它來典當還錢吧。”

說完,老媽媽扭着腰轉身,嫌惡地捂着鼻子命令着下人清掃滿地的狼藉和血污,自己則領着姑娘們去給驚魂未定的貴客老爺賠禮道歉去了。

賀玠來不及說出任何挽留的話,就眼睜睜看着連罪被兩個姑娘連拖帶抱地擡上了樓。走之前還發出不滿的嗡鳴聲。

那聲音簡直就是在說——你小子要是真敢把我丢在這兒你就等死吧。

賀玠愧疚萬分地朝着連罪揮揮手,聽着它憤懑的刀鳴摸了摸胸口剩下的小瓷碟——這是他方才和那蛇妖對戰時剩下的,還留有連罪合身後的妖力,用來給自己防身綽綽有餘了。

蛇妖臨死前說出的話他還曆曆在目——死門河。

他說明月被他們帶去了死門河。

賀玠滿手鮮血地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整個身體都被血水和汗液浸透。

他不能停歇,必須馬上去救明月。

此時滿花苑外圍滿了湊熱鬧的人。

來這煙柳巷閑逛的本就不是些正人君子,眼見得死了人不但不怕,反而鬧哄着将小巷擠得水洩不通。

“死的誰?”

“說是那康家的家仆。那條蛇妖!”

“哦喲喲,那厮死得好啊。就是不知道之前被他花大價錢包圓的頭牌能不能讓爺幾個嘗嘗味兒了!”

“就是說啊。柳小姐那腰老子想了一整年了!”

一張張油膩誇張的嘴擠在一起,像是池中望天張口的肥大錦鯉。

但錦鯉祈求的是魚食,他們祈求的是欲望。

賀玠低着頭從人群之中穿過。

沒有人看到他救了那個孩童,他們隻知道這個少年殺了康家大少的貼身仆役,打了名門望族的臉。

“喂!你小子是為了那頭牌嗎?”

不知何人在人群中不懷好意地開始起哄,随後擁擠的鯉魚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接二連三的哄笑聲瞬間炸開了整條煙柳巷。

賀玠的身體又累又痛,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隻覺得那些嘈雜的笑聲令人惡心又厭煩。

他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強撐着才跑出包圍圈,呼吸到暗巷之外的清爽空氣。

“他死定了。”

“打狗還得看主人呢。尤其是康庭富那個瘋癫,指不定怎麼折磨!”

“真是為了個伎子嗎?”

“哈哈哈還能因為什麼?”

他們的聲音還陰魂不散地盤旋在耳旁,直到賀玠踉跄跑回到拴着馬車的醫館都還像一團肥油卡在嗓子眼令人作嘔。

再也不想去那種地方了——賀玠爬上馬背,止不住地大口喘氣,甚至幹嘔出聲。

好難受。

好惡心。

為什麼他們要那樣說自己?

賀玠發了瘋般地揉搓着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即便通紅一片也沒有停手。

“喝點水吧,孩子。”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碗清水,賀玠猛地回神,看向閉眼站在身旁的沈郎中。

“小尾巴将那孩子送過來了,他已經沒事了,兩人在屋裡睡覺呢。”沈郎中雖然看不見,但眉眼依舊慈祥地彎彎。

“辛苦你了。”

老人溫和的語氣擊垮了賀玠心中搖搖欲墜的堤線。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句感謝,卻讓他鼻尖酸澀不已。

賀玠接過水碗大口大口喝下,漏出的水珠打濕了他的衣服和馬鬃,清涼的滋潤沖刷了梗在喉間的壓抑。

“謝謝。”他将空碗還給沈郎中,“請問您知道死門河在哪嗎?”

沈郎中嘴唇翕動:“你要去那裡嗎?”

“我要去救一個朋友,拜托了。”賀玠輕喘道。

“一定要去嗎?”沈郎中好像有所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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