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尊禮。”
裴尊禮臉色有些失落,但賀玠全然沒有發現,依舊自顧自地說:“你方才是想用開雲來防我?”
這下裴尊禮徹底愣住了。
“你、你怎麼知道?”
賀玠嘿嘿一笑,将他從地上拉起來。
“我不但知道,我還知道你做錯了。”
裴尊禮一噎,臉皮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
“開雲可是用來進攻的劍式,你居然用來禦敵,怎麼?是隻會這一招嗎?”
賀玠沒有任何惡意,隻是單純的好奇。可裴尊禮像是被放在熾火上炙烤那般從臉紅到了脖子,整個身體都在微微發抖。
“還有啊。”賀玠頃身來到裴尊禮身後,右手握着他執劍的手,左手擡起他的胳膊肘,“開雲的起勢也不是那樣的。”
“右手揮劍的同時,左手要注意防護住自己的軀幹。你這般不注重細節,往後指定有吃大虧的一天。”
裴尊禮猛地抽開手,拿起自己破破爛爛的劍跳到一邊。
“我父親不是這樣教的。”
“你父親?”賀玠揚眉,“那他就是錯的!”
“不可能!”
裴尊禮大喝一聲,眼神躲閃地看向一旁。
“我、我父親是不會錯的!”
他說得斬釘截鐵,但聲音卻在顫抖。
為何?賀玠有些玩味地看着還矮自己一整頭的小竹筍,沉吟半晌道:“你父親……應該沒有好好教過你吧。”
他不是厭棄你嗎?
他不是說你天資平庸嗎?
他不是……挑斷了你的手筋嗎?
漲紅臉的少年倏地睜大眼睛,眼眶一紅,抱着劍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跑。
賀玠疑惑地看着他熟練地跳上船舫,小小的身體費力地搖着船槳,一搖一搖往湖心而去。
看上去頗有幾分滑稽。
人類小孩還真是難懂。
賀玠不知道他怎麼了,但直覺告訴自己裴尊禮應該是不高興了。
因為自己的話不高興了。
神君說過,惹了别人難過,就應該道歉。
于是賀玠小跑着跳上船,在裴尊禮詫異的眼神中大剌剌坐下。
“你在難過嗎?”
賀玠真誠地發問,可并沒有得到回應。
那船槳比裴尊禮還要沉,可他卻搖得娴熟。
賀玠在他兩個手掌中瞥見厚厚的繭疤和血泡,有的地方已經結痂,卻又被粗糙的木橹磨得浸出血漬,可他卻像沒感覺一樣咬牙堅持着。
比我厲害——賀玠默默想到。
要是換做自己一定會疼得受不了吧。
“那些不是劍傷吧?怎麼弄傷的?”
賀玠沒話找話,指着他食指指尖的血泡問道。
裴尊禮又是一哽,眼眶紅得更深了,甚至還隐隐有淚光。
好不容易熬到船舫靠岸,他提着劍就撒腿跑進了高樓,隻給賀玠留下一個悲傷的背影。
賀玠坐在船頭,聽着他噔噔噔跑上樓然後反手關門的聲音,不慌不忙地化為白鶴振翅飛起,兩三下騰空就已然來到了裴尊禮所在房間的窗口。
笃笃笃。
賀玠有禮貌地敲了敲窗框,推開窗戶隻探進一顆腦袋好奇地看着裡面。
房間不大,書案牆壁卻被收拾得幹淨整潔。
床榻上的棉被裡鼓起一大團,裡面的身體還一抽一抽起伏,看得賀玠嘴角也一抽一抽跳動。
這是……哭了?
不至于吧,自己隻不過說了句實話而已啊。
賀玠小心翼翼地跳進房間,聽到那從被子裡傳來的隐隐抽噎聲,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手足無措和抓耳撓腮。
人類的孩子哭了要怎麼哄?
賀玠想破腦袋也沒找到相關的經驗。
不過自己和杜玥小時候有段時間很怕黑,陵光神君就點着燭火和他們睡在一起,徹夜徹夜地給他們講故事。
賀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果斷走到床邊掀起被子,然後擠着那個鼻子臉蛋都捂紅的少年爬上了床。
裴尊禮眼睛都不眨了,哭都忘了哭。一臉惶恐地看着白發的鶴妖神色懵懂地掀開自己躲藏的蚌殼,直挺挺地躺在旁邊。
“對不起。”
賀玠扭頭看着他,眼裡盛着天穹。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哭,但應該是我的問題。”
“所以我道歉。”
裴尊禮羞恥得嘴唇都在抖,弓着背往後瑟縮到牆邊。
父親告訴他妖都是至邪之物。
他們殺戮生靈,他們十惡不赦,他們靠玩弄人類取樂。用孩童的眼珠泡酒,用男人的腸子飽腹。
父親教導宗門弟子皆是遇妖則殺,不留活口。
可是——裴尊禮用滿是傷口的小手捂住嘴巴,呆呆地看着賀玠的眼睛,和他緩慢抖動的純白睫毛。
可是老天爺啊,這隻名叫雲鶴的鶴妖……
他真的好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