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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玠是被烤肉的香味熏醒的。
到他這種修為境地的妖睡眠不是必需,于是賀玠本打算後半夜由自己來守夜以免意外。
可當他越是注視着裴尊禮躺在自己腿上安睡的面孔,腦袋就愈發沉重。
許是醉進了小竹筍這酣睡的氣息裡。當賀玠睜開眼意識到自己睡着時,外面已經日上三竿了。
“雲鶴哥你醒啦!”
透澈的琥珀眼睛在自己跟前一眨一眨,賀玠揉揉脹痛的太陽穴,擡眼就看見腳邊熄滅的火堆不知何時重新燃燒了起來,上面還架着兩條被樹枝穿起來的魚。
魚鱗已經被刮至幹淨,魚皮烤得滋滋冒煙,一股股香味直竄腦門。
“這……這是你抓的?你一個人出去了?”賀玠目瞪口呆,他都沒有察覺到裴尊禮什麼時候出的門。
“對、對不起。”裴尊禮正在擦拭石刀的手一頓,以為賀玠生氣了,匆忙低下頭道,“我就是想着您醒過來時會不會餓……隻是在山洞旁邊的小溪抓的,沒有走遠。”
“沒有怪你的意思。”賀玠順手輕拍他的臉頰,不明白這孩子怎麼這麼喜歡道歉。
裴尊禮愣愣地搓搓自己的臉,拿起一串烤魚,放在嘴邊吹吹熱氣然後遞給賀玠。
“雲鶴哥你嘗嘗,這裡沒有調味的東西,味道恐怕……”
裴尊禮話說到一半突然頓在了原地。他低頭看看自己的姿勢——一手拿着烤魚,一手接在魚的下方。
這是他平日裡給妹妹喂飯時的手勢,用手接着也隻是防止裴明鸢吃得米飯亂掉。可他現在面對的是一個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大妖,這種姿勢就顯得親昵又奇怪。
“好吃诶!手藝不錯啊小竹筍!”
裴尊禮看着賀玠毫無芥蒂地埋下頭,就着自己的手啃了一口,當即發出連連贊歎。
也是,我在想什麼呢——裴尊禮默默将樹枝放在賀玠手裡。
他是妖,和自己不同,當然不會與這點難為情的小事共情。
“嗯,不過果然魚肉還是沒有蛇肉鮮美。”賀玠一眨眼就吃得魚骨頭都不剩,抿着手指喃喃道,“等回去之後我給你做。”
“蛇肉?”裴尊禮啃着魚打了個哆嗦。
“那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賀玠湊到裴尊禮身邊勾唇一笑,翻身從地上起來拍手道,“你今早出門時有看到那邊嗎?”
“哪邊?”
“就是那裡啊。”賀玠伸手指着被水淹沒的村落,“看到那面鏡子了嗎?”
“鏡子?”裴尊禮疑惑,“那不是水面嗎?”
“對啊,水都漫到屋頂上去了,跟面大鏡子一樣。”賀玠眯起眼睛,“你覺得你老爹會在哪?”
裴尊禮搖搖頭。
“我看到了喲。”賀玠眼底竄過一抹流光,整個瞳孔都亮了起來,目視到數裡開外聚集在澇水邊的人群,其中那個魁梧身材的男人很是紮眼。
“我們去找他。”
賀玠不等裴尊禮說話就熟練地托起他的腰,展開翅膀就化為銀光直沖被水淹沒的村落方向。
“等等等等!”裴尊禮在半空中大喊,頭發都被吹進了嘴裡,“千萬不能讓我爹看見我!”
“诶?為什麼?”賀玠低頭看他,“我們不就是來找他的嗎?”
裴尊禮支支吾吾,吐出含在嘴裡的頭發嗫嚅道:“我不知道他看到我會是什麼反應。”
他害怕父親,害怕看到他滿是鄙夷和蔑視的雙眼。
“先遠遠地看一眼。”裴尊禮舉起手提議。
他說得也不無道理。
按照裴世豐那個瘋子一般的性格,指不定看到自己親兒子後不是喜出望外,而是暴跳如雷。
于是在天空盤旋幾圈的賀玠找了棵還沒被水完全淹沒的大槐樹,變成白鶴的樣子将裴尊禮擋在羽翼下确保他不會被看見。
不遠處洪澇淹沒不到的土坡上,裴世豐帶着十餘名伏陽宗弟子正呈包圍式地站在一起,而被他們圍在中間的,則是幾個被縛住手腳的鱀妖。
“兩個化形的,三個開靈識的,還有一個剛出生沒多久。”賀玠看着那六個被粗麻繩束縛住的身軀暗自低喃。
“他們在幹什麼?”隔得太遠,裴尊禮聽不見那邊的聲音,隻能通過賀玠來傳達。
“你老爹在挨個盤查呢。”賀玠臉色不大好,顯然那邊的情況不太如意。
兩個化形的雄性鱀妖成了裴世豐的着重盤查對象。
他們渾身都濕漉漉的,臉上是不正常的病态慘白,唯有看向裴世豐的眼神是淬毒般的痛恨。
剩下四隻鱀妖連人形都不是,灰白的身軀失去了水的托舉,隻能在泥地裡撲騰雙鳍無助地掙紮,長吻一呼一吸艱難地開合。
裴世豐身旁垂頭站着一個男孩,看上去和裴尊禮的年紀差不多,但臉上卻挂着和年齡毫不相符的狠辣。看向鱀妖們的眼神沒有絲毫同情,反而帶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興奮。
“那小孩兒是誰?”賀玠問。
裴尊禮十指下意識抓緊,臉色也變得蒼白。
“是我父親的義子。”
“義子?”賀玠大驚,“還有這碼事兒?”
“是、是明鸢出生那年,父親去萬象國斬妖時撿到的孤兒。”裴尊禮氣息有些不穩,“他劍術很厲害,是個天才。父親……很喜歡他。”
賀玠看着他黯淡下來的眼神,不再多問,隻是伸出手放在他頭頂輕輕揉了揉。
裴世豐伸出手,接過男孩恭敬呈上的劍,丢掉劍鞘将鋒利的刃抵到其中一個雄性鱀妖頸邊,看着皮下閃着暗金色光紋的妖丹,咬肌突突跳着。
“一個說法換一條命。”裴世豐冷聲道,“你的族人都藏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