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整片河流快要幹枯成了泥沼,老族長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
派出去的鱀妖們紛紛表示上遊的人類建成了一個巨大的水壩,攔截了流水,用以灌溉田莊。但也因此導緻了下遊河流的枯竭。
源頭斷流,留給他們生存的河水越來越少。
老族長親自出山,僞裝成人類和村落的村長交涉,但卻被油鹽不進的村民一次次趕出。
他們要維護自己所建造的村落,于是将惡言與爛掉的蔬果丢在外來者的身上。
族長的狼狽喚起了鱀妖們的反抗。
他們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用裝神弄鬼的方式吓退村民,迫使他們放棄這片流域。
一個叫江流的鱀妖自告奮勇地前去,藏在河流中抓住了一個在岸邊洗衣服的小孩。
原本隻是想吓唬吓唬他,讓他跑回去散步河中有鬼的傳言。可長久的封閉生活讓江流失去了對人類的認知。
人可是沒有妖丹的,他們也不會術法。
那個小孩死在了他手中。
暴怒的村民們抓住了江流,挖掉了他的眼睛,逼迫藏匿在河中的鱀妖現身。打着和氣生财,和平化解的名号,實則卻抓住了一隻隻上岸的鱀妖加以虐待。
“鱀妖殺了我們的孩子,那為什麼我們不能報複回來?”
村民們最初的憤怒逐漸被報複的快感吞沒,連帶着無辜的鱀妖也受到他們的折磨。
不知誰傳出的一句鱀妖内髒能夠延年益壽,就讓村民們前赴後繼地捕捉手無縛雞之力的幼妖,将他們開膛破肚,生啖血肉。
江祈的姐姐江瑩就死在那些村民的手下。
她為了救一個幼妖,偷偷溜出藏匿的山洞。活生生地被一群村民捆住手腳開膛剜心。肚子裡什麼都沒留下,甚至還被貪心的人扯斷了手臂拿回家烹吃。
痛失長女的恨意讓族長夫人第一次使出了水漫四野,淹沒了整片村莊。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伏陽宗宗主的耳中,他帶人前往此地,告知村民與鱀妖他們能化解矛盾,給兩邊一個合理的交代,隻請求鱀妖族族長出面。
“問題總歸是要解決的。”
江祈還記得父親那日清晨的臉。
他握着夫人的手輕聲安慰道:“伏陽宗畢竟是神君大人一手締造的,在這種事上絕不會欺騙我們。”
“等這件事解決了,我們就搬到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再也不會有人能找到我們。”
父親還是走了,他的花燈球還剩了一半沒有做完。
江祈靠在洞口,從拂曉等到西斜,從陰雲等到細雨。
她知道那件事再也無法解決了。
伏陽宗騙了他們。
陵光神君騙了他們。
——
“混賬!混蛋!狗賊!騙子!”
賀玠一臉罵了四聲,幾乎掏空了他腦子裡所有粗鄙的話。
“神君不會騙你們的!那個裴世豐根本就替代不了神君!”
“氣死我了!絕對不能把伏陽宗交到這樣一個人手上!神君的名聲都被他搞臭了!”
他激動地大喊,震得江祈不動聲色地捂住了耳朵。
“反正事已至此,你們什麼也阻止不了了。”江祈淡淡道,“母親已經打算魚死網破讓那些村民償命。你們有這個閑心不如想想一會兒要怎麼逃走。”
“可就算她将所有村民都殺了,最初的那個問題依舊沒有解決不是嗎?”
裴尊禮突然開口打斷了兩人的交談,面色凝重地思索着。
江祈陰狠地看着他道:“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們鱀妖的栖息地。就算殺了所有的村民,你們還是無法找到一個好的安身之所不是嗎?”
裴尊禮一針見血道:“你母親如今大肆破壞北境之地,隻會讓你們往後的生存問題愈發嚴峻。”
“她難道沒有想過往後你們的去處嗎?”
“而且。”裴尊禮停頓了一下,看向洪流滾滾的江域上遊,“這裡的村民圍水造壩,恐怕并不是出于自身貪念。”
“什麼?”江祈擡頭看向他。
“這條河流名為岩江,是萬象和陵光間有名的懸河,在北邊山脈間最高落差六十餘丈。”
“而這村落又位于決口處,一遇到雨水豐沛的時節往往會有洪水溢出河道,造成生靈塗炭的局面。”
“他們修建水壩,也不過是為了攔截洪水罷了。”
裴尊禮說得認真,還拿起小樹枝在地上圈圈畫畫。等意識到周圍似乎過于安靜時,他擡頭卻看到四隻詫異的眼睛。
“小竹筍!”賀玠大叫一聲,沖過來握住了他的雙手,“太厲害了!我果然沒看錯人!”
“沒有!我隻是……我隻是恰好看了這方面的書罷了。”
被這麼一誇,裴尊禮立刻漲紅了臉,支支吾吾解釋道。
“父親房間裡有關于陵光地勢方面的書籍,我隻是随口說說而已,你們……不要當真。”
“沒有,你說得對。”江祈難得認可道,“但找到問題不代表着解決。你有什麼辦法嗎?”
三人沉默片刻,直到大地發出一聲沉悶的咆哮。
四條水形鎖鍊從河流中竄出,捆住了裴尊禮的手腳,瞬間就将他拽至半空族長夫人的方向。
“小竹筍!”
賀玠轉身就追,江祈卻亮出了手臂上堅硬的魚鳍攔住了他的去路。
“你還真是冥頑不靈啊。”賀玠穩住身形長歎一聲,“即使知道了這是無用功也還是要幫你那個大開殺戒的娘親嗎?”
江祈伏低身子,眼中重新升騰起冰冷的殺意。
“抱歉,即便她真的是錯的,我也不會違背她的意願。”
“她是我的母親。”
“所以我一定會阻止你。想要過去,就請你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