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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不愧是故步自封的鱀妖族嗎?
賀玠看了一眼原地晃悠的江祈,神色複雜地歎了口氣。
族群的封閉生活讓他們對善惡的判斷單純至極,僅憑一個眼神就能相信别人。
怪不得神君曾說過,群居類的妖獸往往更容易覆滅,不如那些獨自生活的“孤狼”更能适應人類的世界,甚至隐瞞身份混得如魚得水。
“他怎麼了?為什麼還不醒?”江祈突然戳了戳裴尊禮的身體,把他當成破敗的布娃娃一般擺弄。
賀玠看着平躺在地上的少年,自己手上按壓不停,但他卻仍舊不見好轉。
江祈已經幫他清理了口鼻中的積水,但他的呼吸還是沒有恢複,胸口裡的心髒跳動也愈發虛弱。
“壞了。”賀玠摸着他的臉龐道,“怕是無法自己吸氣了。”
那一瞬間,他腦中回想過了一遍所有在歸隐山獨居時看過的醫書典籍。終于在一篇名為“自缢者救法”的篇章上想起了類似的情況。
“丫頭,幫我拿着。”
賀玠将披在身上的羽衣脫下丢給江祈,自己則捏住裴尊禮的鼻子,擡起他的下巴,深吸一口氣後果斷俯身貼上他的唇,将自己的氣緩緩渡了過去。
“你在幹什麼!”
江祈像是屁股被火燒似的一蹦三尺高。相處這麼些時間,賀玠從沒看過她露出這種赤紅交加的表情。
“救人啊,還能幹什麼?你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
賀玠隻覺得莫名其妙。書上是這樣寫的——治療自缢者當上下按壓病人胸部,如果病人仍無反應,則對嘴吹氣,按壓腹部。
他就是按照書上寫的來執行的啊。
“你、你……”江祈一個黃花大閨女從脖子到臉都紅成了火苗,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不要臉!”
救人也被罵不要臉?天底下還有這麼不講理的事兒?
賀玠不想理會她,自顧自對着裴尊禮的嘴渡了好幾口氣,直到看見他眉頭微微顫動,胸膛也重新起伏後才停下。
“咳咳咳!”
終于呼吸到新鮮氣息的裴尊禮咳嗽着睜開眼睛。還沒看到廣袤天空,一雙紅潤的嘴唇就先一步出現在他眼中。
“呀,醒了?”
賀玠捧着他的臉松了口氣,慢慢直起身,幫他擦掉了嘴角的水漬。
“雲鶴哥?”
裴尊禮捂着自己腦袋坐起來。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隻覺得自己全身疼得厲害,嘴角也火辣辣的。最奇怪的是那少女鱀妖正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看着自己。
“發生什麼事了?”裴尊禮愣愣地擦過自己的嘴唇,突然拽着賀玠的袖口道,“雲鶴哥,那些百姓怎麼樣了?”
賀玠的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微微笑道:“你放心,都救上來了。”
“啧,怎麼可能。就憑你一個人?”
聽到賀玠的回答,江祈煩躁地咋舌道:“你也是多管閑事。”
她陰郁地看着兩人,那漆黑的瞳孔中是毫不掩飾的敵意。
裴尊禮臉色煞白地看着江祈,饒是再遲鈍也聽出了她話中的含義。
雲鶴哥的确去救了,可也隻有他一個人去救了。
蚍蜉撼樹,杯水車薪。
他沒有辦法救到所有落水的百姓。
“都是因為你們!”
賀玠還什麼都沒說,裴尊禮卻突然暴沖到江祈面前,一拳打在她臉上,将她打倒在地。
“你幹什麼!”
江祈也沒想到裴尊禮會突然沖上來打自己,反應過來後立刻掐住他的脖子反抗,兩個人頃刻間便在地上扭打起來。
“都是因為你娘!”裴尊禮力氣不及鱀妖,隻能抓着她的手腕艱難抵禦道,“你知道上遊有多少百姓嗎?就因為她的妖術,他們都死了!那些老人孩子做錯了什麼!”
江祈呼吸一窒,随即一拳砸在裴尊禮臉上怒吼道:“那我們的族人呢?他們又做錯了什麼!”
“我的江瑩姐,我爹……”江祈圓睜的眼睛瞬間通紅,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都是因為你們人類貪得無厭!”
“明明我們為了避開與那些村民的沖突,已經搬到了江域下遊。可他們還是不滿足!”
“圍水造壩伐木運沙……為了他們的莊稼,讓我們最後的安居之處也幹涸殆盡。你知道我曾親眼見過多少族人在我眼前死掉嗎!”
江祈嘶啞着嗓子怒吼:“你們以為我娘願意使出水漫四野嗎?若不是迫不得已……”
“都給我停下!”
賀玠大喝一聲,一手拎着一個人的後脖子将兩人扯開。江祈和裴尊禮臉上都挂了彩。
“雖說他們的确有錯,但你也不能對女孩子這麼粗魯。”賀玠點了點裴尊禮的額頭,攔住了依舊想往這邊撲的江祈道,“你能再跟我講講來龍去脈嗎?”
“什麼?”江祈一愣。
“我想想,就到裴世豐帶人打過來之前,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賀玠道。
江祈氣得不像隻白鱀,倒像隻河豚,盯着賀玠狠狠道:“憑什麼告訴你。說出來能挽救那些災難嗎?”
“憑什麼啊……”賀玠展顔一笑,“說不定我還真有辦法呢。”
“你!”江祈氣得一梗。
“我可是陵光神君的兒子。”賀玠驕傲地仰起頭,“神君能做到的我自然也有辦法。”
“神君愛世人,那我就有救你們的必要。”
“救人類,也救妖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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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居住地水位下降的第一隻鱀妖,就是江祈自己。
她将這個情況告訴了父親,可老族長正忙着給族中新生的幼妖做花燈球玩具,他用粗糙寬厚的手掌摸了摸女兒的頭,笑着說。
“沒事,就算這裡住不下去了。爹也能帶着大家找到更好的地方。”
“大家都會一起去嗎?”江祈趴在父親的膝頭問。
“當然,大家都會在一起。”父親笑得柔和,輕聲安慰她。
可是父親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