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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房門被風關上,室内重歸甯靜。可賀玠知道在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有一個人正默默地站在那裡,他甚至能聽見對方一聲聲紊亂壓抑的呼吸。
到底是誰?
賀玠緊緊咬着舌尖,剛洗完澡的身上頓時大汗淋漓。
那人進門後并沒有立刻走動,而是站定在門邊沉重地喘着氣。
他身上花香都無法掩飾的鮮血味侵壓在賀玠身上,無孔不入地鑽進他的身體。
賀玠渾身僵硬,腦子裡已經勾勒出一個提着滴血闆斧,身材魁梧扭曲的殺人犯。刀疤猙獰的臉上一對充滿戾氣的雙眼正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床榻,稍有動靜就會毫不猶豫地砍下床上之人的頭顱。
“呼……”
門邊傳來一聲沉悶的歎息,随後是褪去衣袍的窸窣聲。
他在脫衣服!
賀玠眼睛都瞪大了,冷汗浸濕了後背和頭發。
這具身體沒有任何的妖力和體力,手邊也沒有武器,自己現在就是砧闆上任人宰割的魚。
賀玠偷偷将手伸向床邊摸索,祈禱着能有簪子之類的東西能用來防身。
這不摸不知道,一摸還真讓他碰到了床沿下的一個凸起。
賀玠輕輕一按,床下的暗格便悄無聲息地彈了出來。
借着窗外的月光,賀玠看清了那暗格之中躺着的竟是把瑩白如玉的劍鞘。鞘上浮雕神鳥盤繞,入手冰若霜雪。
是淬霜的劍鞘!
賀玠一眼就認出了那把跟在自己身側的佩劍劍鞘,将它握入手中,卻感覺份量不太對勁。
劍鞘在這裡是沒錯,那劍呢?
賀玠盯着那空蕩蕩的内膽,腦子裡蓦地閃過裴尊禮用的那柄銀劍。
等等,他突然有個不太好的猜想。
“咳咳。”
就在賀玠胡思亂想的時候,屏風後的人終于有了動靜。
他似是難耐不已,狠狠地咳嗽幾聲,引得房間内的花妖嘤嘤着展開枝葉。
“宗主大人!宗主大人!”
“宗主大人咳血了!”
“咳血了!”
“您需要休息!”
“需要休息!”
花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出的話卻差點讓床上的賀玠摔到地上。
宗主大人?
能被這裡的花妖如此稱呼的,除了那個男人還有誰?
冰冷的劍鞘被賀玠抱在懷中,可他卻覺得臉皮脖子臊得發燙。
可惡的尾巴。不是說好了這裡平日沒什麼人來嗎?怎麼自己還沒睡下去,這尊大佛就被請來了?
“不要吵。”
裴尊禮的聲音聽上去虛弱又痛苦。賀玠微微擰眉,卻忽聞外面傳來身體碰撞在木櫃上的悶響。
随後那木櫃吱呀呀傾倒,上面擺放的瓷器一個接一個砸在地上,清脆的碎裂聲徹底打破了屋内詭異的甯靜。
賀玠下意識坐起身,鞋都沒來得及穿上就跑出了屏風。
未點燭火的屋内漆黑一片,賀玠模模糊糊看見一個人影跌倒在牆邊,而那本來擺放在那裡的多寶閣已經被打翻在地,上面的珍品全部碎成了齑粉。
“你沒事吧?”
裴尊禮的情況看起來很不好,賀玠此時也顧不上其他了,匆匆跑到他身邊,将人腦袋輕輕托起來。
“能聽到我說話嗎?”
賀玠翻開裴尊禮的眼皮,發現他瞳孔有些渙散,吓得聲音都大了好幾分。
“你、你你不能睡啊!醒醒!”
賀玠急得六神無主,隻能先盡力攙扶着裴尊禮的身體,想辦法把他弄到床上去。
“裴宗主,你不至于吧……快醒醒,這種時候不能閉眼睛,一閉上就睜不開了!”
他将裴尊禮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步履艱難地走向床榻邊,費力地放他平躺在床上。
“你等等,我去給你打杯……”
我去給你打杯水。
“雲鶴哥。”
未出口的字眼被身後人的呼喚盡數堵回了嘴裡。賀玠僵硬地轉過頭,看到了那雙透如琥珀的雙眼正一寸不錯地看着他,在月色照耀下竟暈染出流轉的茶色。
“你說……誰?”
不對啊?他是怎麼認出來的?我現在跟以前長得完全不一樣了啊。
賀玠正一頭霧水時,垂放在床邊的手腕倏地被裴尊禮握住。
好燙。
賀玠被灼熱的溫度燙得縮手,轉眼卻看見裴尊禮緩緩坐起身垂下頭,被長發遮掩的側臉緩緩滑落下一滴晶瑩的淚珠。
哭了?
賀玠大為震撼,下巴差點落在地上。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嫌棄你……”他手忙腳亂地解釋,把手重新塞到裴尊禮掌中,“來,給你牽。牽個手而已。”
可無論賀玠怎麼挽救,那被褥上的淚痕就是越來越多。
“對不起……對不起……”裴尊禮忽地擡起頭。慘白的面孔早已不複往日的桀骜,氤氲通紅的眼角讓他看上去比蝴蝶的翅膀還易碎。
“對不起雲鶴哥。”裴尊禮突然輕歎一聲,俯身将賀玠抱住,埋在他肩頸哽咽道,“你是來責罰我的嗎?”
老天爺,真的有人能長得這麼好看嗎?
賀玠一瞬間看得呆住了,甚至忘記了反抗。
他的身體燙得像是烙鐵,擱在賀玠肩膀的額頭更是燒心,整個人宛如浴火而出。
他發燒了,而且相當嚴重。
“責罰你?”
賀玠的身子繃得筆直,雙臂僵直着撐在床邊,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又做錯了什麼。
“對不起。”
這是裴尊禮今晚的第三聲道歉了,他呼出的熱氣就在賀玠耳邊萦繞。
“我真的盡力了,但我救不了他。”
“我救不了沈爺爺。”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語罷,他突然瞪大雙眼,捂住嘴,咳出一大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