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你快别說話了。”
賀玠急得用手去擦拭他的嘴角,素白的袖子上頓時綻開猩紅的血花。
“都怪我都怪我。”
裴尊禮發瘋般地抓着自己的頭發:“你明明都說過了讓我保護好他們……對不起對不起。”
他說話颠三倒四混亂不堪,賀玠抓住那隻不安分的手,不由分說地按在他脈搏上。
指尖之下的搏動滾燙又無序。饒是自己不甚懂得醫術,也能從那躁動不安的脈象感受出裴尊禮體内氣息的紊亂。
作為他這個實力階段的劍修者,對内力的掌控應當是爐火純青。可裴尊禮血脈中旺盛的内力卻毫無章法地四處竄動,妄圖在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開道口子噴薄而出。
這恐怕就是他高熱的源頭。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先深呼吸,不要亂動。我去給你找點下火的藥。”賀玠按住他的肩膀厲聲道。
可這個時候的裴尊禮連人都分不清,更别說好好聽話了。
“不要,你不要走!”裴尊禮一聽到他要離開,立刻伸手抱住賀玠的腰,整個人貼在他身上啞聲道,“雲鶴哥,你陪陪我。”
“我好久都沒有夢到過你了。”
他的聲音含糊不清,可依舊聽得賀玠心髒一震。
賀玠突然有點好奇,曾經的自己到底對裴尊禮做了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讓他如此念念不忘。
不過再怎麼說,他現在也是個大人了,對好兄弟如此依賴可不行。
“你……”
賀玠轉身,正想鄭重地告訴裴尊禮他已經不是以前的小孩了,不能這樣。可話還沒出口,背後就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這種寒意并非對危險的預知,而是一種瘆人的注視感。
有人在看着他。
賀玠猛一回頭,望着空蕩蕩的房間直冒冷汗。
會是杜玥嗎?
還是另外不明身份的人。
對方來者不善,很有可能也是因為自己的身份。
好險。
賀玠莫名後怕——還好自己住嘴及時,沒有說出暴露身份的話。
但現在最大的危機并不是自己,而是眼前這個意識不清的人。
“你在說誰?”
賀玠定了定心神,重新扭過頭問道。
裴尊禮坐在床上,目光略有不解。
“雲鶴哥……”
“那是誰?”賀玠先一步截住了話頭,指甲都陷進了掌心。
忍住忍住,一定要忍住。
裴尊禮擰起眉,費解地看着賀玠的眼睛。
“雲……”他還想要伸手去觸碰染血的衣袖,卻被賀玠起身躲開了。
“我不是那個人。”賀玠狠下心腸道,“你認錯了。”
裴尊禮愣愣地看着他,抓空的手僵在原地,半晌突然嘔出一口鮮血,倒在床上徹底不省人事。
陵光神君在上,這絕對是賀玠最愧疚的一次。
但縱使心裡酸澀不已,他依然要裝作風輕雲淡的神情幫裴尊禮掖上被子。
那最後一口吐在地上的瘀血冒着黑氣,估計就是他郁結在胸口作祟的罪魁禍首。
賀玠小心翼翼地再替他摸了摸脈,确定脈象趨于平穩後才長籲一口氣。
無妨,等他清醒過來後再問問發生了什麼也不遲。
賀玠揉了揉額角,這麼一鬧後睡意全都沒了,幹脆舒展舒展手腳起來收拾被裴尊禮撞翻的殘局。
那一地的碎瓷片若是放任不管,保不準明天某個清醒過來後記憶全無的人會一腳踩上去。
“宗主大人怎麼了?”
“宗主大人怎麼了?”
賀玠一邊掃着地上的瓷片,身邊的花妖也不閑下來,搖擺着身體問他。
“噓。”賀玠豎起食指,“他睡着了。”
“睡着了。”
“睡着了。”
花妖們毫無意義地重複着他的話。
“來點安神香。來點安神香。”
“宗主大人喜歡這個味道。”
它們的花瓣一開一合,濃郁的香味便從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賀玠碰了碰那柔軟的花瓣好奇道:“之前就想問了,你們這到底是什麼味道?我聞着倒是有些熟悉。”
花妖們扭着腰身七嘴八舌道:“是宗主喜歡的香味!”
“宗主最喜歡這個味道了!”
好吧,問了跟沒問一樣。
賀玠笑着拍拍花妖的花瓣,轉身看着床榻上呼吸綿長的男人。
他真的長大了好多。
賀玠感覺自己像個望子成龍的驕傲老父親,看向裴尊禮的眼神都帶着慈祥。
但身上的傷痕也更多了。
從他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脖頸上攀爬着大大小小的新舊傷疤。
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他這些年的不易。
哎,杜玥也真是折磨人。
讓自己恢複記憶卻隻恢複了一小段。
至于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裴尊禮是如何成為宗主的,逃走的鱀妖們最後怎麼樣了,那個該死的裴世豐又在哪……
無數個問題潛藏在未知的記憶中,這種感覺讓賀玠抓耳撓腮的難受。
唯一能知道的,就是裴尊禮一定在自己未曾回想起的那段日子裡過得不太好。
賀玠垂眼看着裴尊禮沉睡的面孔,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臉頰。
哎,沒有小時候軟了。
賀玠心下歎息。在夜色的掩飾下嘴唇輕啟,無聲無息地說出了三個字。
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