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霜一動不動地待在他身側,和方才英勇殺敵的樣子判若兩劍。
“剛才真是多虧你了。”賀玠将淬霜抱起來,輕輕擦拭掉它身上的血漬。
淬霜沒有妖丹,這是毋庸置疑的。可它卻仿佛有了意識一般保護了自己,這件事怎麼想怎麼奇怪。
“管他的呢,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賀玠将淬霜收入鞘中,抱在臉邊蹭了蹭,“也算這麼多年沒白疼你。”
一定是自己和裴尊禮對它的精心照料讓這把劍吸收了日月之精華,從而有了簡單的思想——賀玠就這樣說服了自己。
“不過話說回來,那康庭嶽也是蠢。”賀玠對淬霜說道,“他那毒針根本就沒有作用嘛!”
賀玠看着自己掌中的傷口,那些蔓延的黑紋居然一點點變淡了。
“虧我那麼相信他還真的慌了一下。沒想到那毒淡得跟水一樣,完全沒感覺啊。”賀玠翻轉着觀察自己的手,口中嘟囔個不停。
這就是傳說中的欺人者終會被人欺嗎?看來唐楓終是在他身上留了個心眼,給他留的是一枚假毒針。
賀玠動動肩膀站起身,正準備離開,腳下卻踢到了一個東西。
是那個玉信筒。
信筒上的毒針已經彈出失去了威懾,賀玠将它撿起來晃了晃,裡面傳來信紙碰撞的聲音。
真有東西?
賀玠打開信筒,拿出裡面用紅絲線捆住的紙張展開一看,差點沒被那一行行鬼畫桃符的墨痕晃花眼。
這真的是文字嗎?賀玠眼皮跳了跳,重新将信紙卷好放回筒中。
他本來打算将這個晦氣玩意兒随手丢掉的,但想了想還是放進了袖中,随後佩好淬霜轉身走入了山林。
——
陵光城中金烏台下。
離裴尊禮定下的酉時還有整整一個時辰,可聞訊而來的百姓已經将周圍大大小小的街道圍得水洩不通了。
這金烏台也是上千年的老古董了。有坊間相傳說是那陵光神君在立國之初所建成的。站在台上朝北看了卻谷山頭,南望岩江水跳峽,向東三百裡,向西行七日,就是陵光全部的地界。初為固國地标,不過兩三丈之高。經後人不斷修繕重塑,到了如今五層有餘。站在台下,隻有伸長脖子仰望才能看見開闊台頂上飄揚的金烏旗幟。
金烏台不設禁令于百姓,人人皆可登頂眺望。隻有在開年之際或重大節日時會由伏陽宗接手掃塵,用做祭祀儀典。在陵光百姓心中就是神君降世之處的存在。
而此次的傳言弄得滿城上下人心惶惶,被衆多百姓奉為信仰的鎮國宗門居然草菅人命傷天害理,若是再不加以澄清,謠言不知會被傳到何種境地。
事關陵光整國,唯有金烏台能擔得起此事的份量。
但就是如此莊重威嚴之地,此時卻被毫無章法秩序的人群擠成了鬧市。幾名面色兇煞的男人擡着木頭架子擠過人潮來到金烏台下,對着刻有神君真身的石碑放下手中的擔架,而那擔架之上竟是一具被白布覆蓋着的屍體。青灰的手臂還垂在一旁,那上面滿是中毒的烏黑紋路。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的身份來曆。
守在台下的伏陽宗弟子見狀立即上前阻攔,卻被那些男人兇狠地推到一邊。
“做什麼做什麼?想動手?”
“我們的兄弟被你們宗門害死了!現在他老父一人無依無靠讓我們來讨說法,難道不合情合理嗎!”
周圍的百姓不論是明白的還是不明白的,都被這一聲高喊煽動,紛紛附和起來。那幾位弟子攔也是不攔也不是,隻能用手格擋着步步緊逼的男人們。
“今天敢這樣随意殺死無辜良民,他日還不得屠盡整個陵光啊!”
男人們的情緒無比激動,顯然和死者關系匪淺。
他們赤紅的雙眼和嘶啞的吼叫讓許多搖擺不定的百姓也徹底偏倒了,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場面又開始喧鬧聲讨起來。阻攔的弟子身上都挂滿了百姓丢棄的垃圾菜葉,可得令于宗主的他們除了定定地站住以外什麼都不能做。
無論如何也不能反抗——這是宗主的死命令。
酉時将近,金烏台上的旗幟撲簌着展開,在獵獵風中飄蕩。
裴尊禮站在台頂中央,身後是一衆宗門長老,腳下是正在順毛的猞猁。
一道黑影突然出現在裴尊禮身側,單膝跪在他腳邊雙手奉上一卷文書。
“回宗主,兩位死者的身份都已經查清楚了。”
裴尊禮擡手展開文書,将上面所寫一掃而過。
“辛苦了。”他面色如常地緩聲道,“我要找的人也來了嗎?”
“回宗主。”鐘長老拱手向前,“人已經在金烏台下的百姓之中了。”
“好。”裴尊禮點點頭,将文書合上。
“那就開始吧。”
話音剛落,西邊的最後一縷日光也隐入了山頭。一聲聲沉悶的鼓聲從金烏台上傳向四面八方,鎮住了其下所有的混亂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