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都是水，朱妤睜開眼睛，試圖站起來，但眼前隻剩下漆黑，伸出手也依然摸不到河面。

半真實半虛幻的河水吞沒了她，不像是吞噬溺水之人，反倒讓她有種如同回歸母親懷抱的錯覺。

仿佛是為了佐證這種錯覺，那一口氣憋到盡頭，她忍不住吸氣，也沒有任何滞礙感。

河水是靜止的，又是流動的，朱妤感覺到自己不斷下沉，被柔和的波濤推動着，不知道要去哪裡。

在漆黑的水中，她的腦海裡猛然浮現出拂塵的畫面——

那是璃月港的某座茶樓，一張不起眼的桌子，桌上邊坐着四個人……異國的客人輕盈地起身，桌上的茶壺和杯子跳進了她的手提袋裡……然後她提起裙子對他們微微鞠躬，身體突然崩潰成一團洪流，那是宏偉、龐大、雜亂的信息，所有屬于這個世界、世界之外的知識交織在一起，是不可觸摸的禁忌，而她直視到了……

記憶到了這裡，大腦像要炸開一樣尖銳地疼痛起來，但在河中，那種疼痛隻是剛有征兆，又迅速被撫平了。

朱妤還是像嗆水一樣咳嗽起來，心有餘悸地努力淡化那一幕留在她心裡的印象。

水慢慢變得沉重起來，濕潤的涼意浸透了她的衣服，滲入皮膚。

朱妤突然意識到自己在上浮，頭頂有微微的亮光傳來，她努力伸手，将一隻手伸出水面，然後發力往上——

沖出水面的時候，新鮮的空氣和微涼的風一起湧了過來。

她胡亂抹掉臉上的水珠，睜開眼睛四處張望，震驚地發現自己似乎不在幽都了。

頭頂的太陽散發着熱量，河邊的柳樹微微拂動枝條，翠鳥在枝頭清唱，從她身邊流過的河水清澈，能看見河底鋪開的鵝卵石。

朱妤愣愣地捧起一潑河水，不得不接受自己确實是從一條普通的河裡浮起來，突然從幽都返回了人世，并且不在無妄坡。

茶杯磕到桌面的聲音在河岸邊響起，她扭頭一看，換了一身藍裙子的女人坐在一張小桌旁，指揮着茶壺慢悠悠地浮起，朝另一個杯子倒入滾燙的茶水。

她察覺到了視線，回頭來對她笑了笑，“又見面了，要陪我喝杯茶嗎？”

……

這個地點很好，大概是在一片幽靜的山野間，遠處依稀有建築的輪廓，河邊被清理了一下，留出一片平坦的空地來放這套桌椅。

杯子裡的茶聞起來很香，桌上卻放着她從沒見過的點心。

“是我從家鄉帶來的。”珀爾看起來依然很客氣，也很平和地對她說，“也許不合你的口味，但可以試一試。”

滿身濕漉漉的少女坐下來後，她又打了個響指，朱妤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但一團火光圍繞她遊走了一圈，用不可思議的速度烘幹了她的衣服，又半點都沒灼傷皮膚。

朱妤恍惚了一下，沒有心情去品嘗她說的點心，捧着熱茶冷不丁開口：“珀爾女士，是你拿走了鐘離的力量嗎？”

珀爾仿佛很遺憾地望着桌上的點心，從三層托盤的最下層取了一塊三明治，慢條斯理地嚼完，“『鐘離』這個名字聽起來，比摩拉克斯更有趣。”

她沒有否認，朱妤抿了一下唇，“我能知道理由嗎？你和他……有仇？”

珀爾一點也不介意地回答：“我說過，璃月是個特别的國家，我很感興趣。當然，也包括它的執政。”

“……就為了這個？”

珀爾微笑了起來，“興趣是最好的老師，這樣的理由還不夠嗎？”

少女謹慎地觀察她片刻，意識到這是個可怕的存在，她遵循的隻有自己的規則，但不知道為什麼，從見面到現在，她的态度都格外友善。

也許還有機會。朱妤想，她試着又開口：“如果隻是這樣，能否請你研究好了之後，把它歸還給它的主人？”

“當然，既然你這麼說了，現在就可以還給祂。但是——”珀爾攤開手，掌心裡漂浮着一件明黃色的物品，“這個，也是屬于他的嗎？”

不需要她說明，朱妤意識到這就是岩神之心，珀爾又接着說下去，“我倒是更喜歡這個呢，亡者的骨骸被制成權柄的象征，作為神權的證明隻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絕妙的幽默感。”

朱妤猶疑地看向那個形狀特殊的神之心，“這是……棋子的模樣？”

“很意外嗎？”珀爾說，“嗯，對現在的你來說，确實不到該接觸這些的時候。既然是你向我讨要它，那麼，我可以給你。”

朱妤又眨了一下眼睛，沒有一點驚喜的情緒，“但是，代價是？”

“你要欠我一個人情。”她緩慢地說，“在将來的某個時候，要接受我的邀請。”

朱妤想了想，“在我的能力範圍内，不傷害無辜的話，我可以答應你。但是，我能幫你做什麼？而且那是多久的将來呢？如果我沒有履行約定，這份人情會讓來世的我償還嗎？”

“不用擔心。”珀爾溫和地說，“你不會有來世了。”

她握着茶杯的手隻是稍微僵了一下，然後緩慢又鎮定地将杯子放回去，“這樣啊……”

珀爾仍然細細地為她解釋，“雖然沒想到『河』與『荒野』的互相吸引在這個世界也那麼強烈，但是你能通過它找到我，就證明你和它的聯系足夠緊密。”

那雙純黑色的眼睛納入她的身影，毫無波動地說出像預言一樣的話，“輪回已經結束了，你是終點，将在死亡後回歸『河』，作為它的孩子、它的一部分、它的守衛者，永遠和它做伴。”

珀爾凝視着這個少女，看她皺眉、思索、苦惱，最後長呼一口氣，微笑起來，“這樣啊，那我這一生得努力活得更精彩一點了。好，我答應你。”

珀爾沒有立即回答，又注視她片刻才說：“你還是要幫助祂？難道不想讓祂陪伴你嗎？對于人來說，祂應該是個很好的伴侶吧。”

那客氣又虛假，但不失禮貌的笑容維持不下去了，朱妤的表情突然變得生動真實起來，真實在于她立刻開始左右張望，試圖找塊趁手的石頭舉起來往這個傲慢又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家夥頭上砸過去。

但意識到還有個“人質”在她手裡，朱妤又克制地把頭轉回來，克制地開口。

“别這麼看不起人。”她客氣地說，“快點還回來，不要逼我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