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妤十九年的人生裡從沒有一刻能比現在還尴尬。
鐘離卻似乎對現狀毫無察覺,他隻是将視線避開了她的身體,又伸手按了按開始發腫的腳踝,估量了一下傷勢,就托着她的背和膝蓋,将她抱出去。
其木格百無聊賴地在外面等着,聽見腳步聲就回過頭,“你們出來了……”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忍不住張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一個半裸的鐘離,和被他抱着幾乎羞恥到擡不起頭的朱妤。
這尴尬的一幕沒有持續太久,匆忙穿上衣服的白福抱着另一堆衣服沖了出來,“朱姐姐,你的、啊啊啊啊對不起!”
擡頭看見這一幕對白福的沖擊力不輕,她嘶了一口氣,用快要扭斷脖子的速度把臉轉過去,手裡的衣服抱着不是,遞過去也不是,“那個,朱姐姐,你的衣服……”
其木格很快知道她走出來後發生了什麼,女孩的怒氣跟着白福磕磕絆絆的描述一路暴漲,最後爆發了:“你就不知道看一看自己跑進了哪裡嗎!要是裡面還有别人在,你打算怎麼收場啊!”
罵完朱妤,她又轉頭罵起了另一個,完全忘了要顧及他的身份,“還有你!不會好好穿衣服再出來嗎!你們都是白癡嗎!”
鐘離倒是不在意挨了一頓罵,甚至能從容地說:“朱妤受傷了,得先送她回去,别的事情可以容後再說。”
其木格壓下了火氣,從白福手裡拿過衣服披在朱妤身上,并陰恻恻地說:“你最好祈禱回去的路上不會被别人看見,否則明天我們就會名揚整個輕策莊。”
朱妤默默地捂住了臉,很想假裝自己不存在。
自然,有鐘離在,他們還是避開了任何可能遇上的人,平安無事地回了小院子裡。
白福匆匆跑去自己的房間找跌打藥酒,從包裹最裡面找出隻剩半瓶的藥酒,走到隔壁房門前,又聽見其木格不滿而嚴厲地說:“明日的比賽已經報了你的名字,你這樣要怎麼上場?”
朱妤輕聲地回答:“不要緊,塗一下藥酒,明天走幾步還是可以的,我換上我的弓吧。是我不好,沒仔細留神,你别擔心,我知道這場大會對小福很重要,明日絕不會輸。”
白福攥緊了藥瓶,等了一下才推開門進去,“朱姐姐,我找到藥酒了。”
鐘離不在房間裡,朱妤換上了簡單的衣服,神色無異地對她笑笑,接過了藥酒。
白福在旁邊看着其木格拿過去,倒了一些,然後狠下手用力地按捏揉開。
朱妤卻一聲沒哼,依然表情如常地看着其木格揉開藥酒,還笑吟吟地誇她手法越來越熟練。
白福坐下來,低着頭,聲音也低得像蚊子哼哼,“朱姐姐,明天的比賽就不要勉強上場了,萬一腳傷沒養好留下後遺症,就是一輩子的事。我的事不重要,不值得你這麼費心。”
朱妤伸手來托起她的下巴,仍然還是放松地笑着,“自己的事怎麼會不重要呢?你舍了臉面都要跪下來求我,這麼重要的事該堅持到底啊。放心吧,這點傷算不了什麼,我是不會輸的。等這場比武大會結束了,你希望能夠知道的人,就會聽說小福是個很厲害的姑娘啦,也有肝膽相照的朋友能與她互相照顧,終有一日會名揚天下。”
小姑娘癟了癟嘴,含着眼淚靠過來,趴在她肩上,小聲嗚咽了起來。
朱妤摸着她的頭發,哄了她一會兒,就把兩個小姑娘都趕回去睡覺了。
即使其木格想留下來照顧她,朱妤仍然讓她牽着白福回房間,自己卻坐在夜色裡等待。
她沒有等太久,過了小半個時辰,房門被敲響了。
鐘離推門進來,順手點亮了桌上的蠟燭,“還未休息?”
朱妤屈着腿,輕輕按着腳踝,狡猾地笑了笑,“你一送我回來就出去了,總不會是不管我了呀,我明天還要上場比賽呢,你肯定去給我想辦法了。”
鐘離沒有否認,手中握着與藥酒相似的瓶子,濃郁的藥草味隔着蓋子也能聞到。
“這一帶地勢不平,進山的居民多易受傷,理水長居此地,自然有對症的靈藥。”
他走到桌邊半蹲下,伸手去碰她的腳踝,朱妤下意識往後一縮,“嗳呀,我自己塗就好了,不用麻煩你。”
鐘離恍若未聞,拉着她的腳踩在膝上,才打開蓋子,将厚厚的藥泥抹上去。
他的動作很輕,藥材裡似乎加了薄荷,清涼的感覺從傷口擴散開,沒有引起反彈的疼痛感。
但朱妤依然不自在,不管她的神經再怎麼堅韌,想起今晚幹的糗事也會情不自禁地想用腳趾扣地,短時間内都不想和鐘離面對面獨處。
但鐘離沒有沉默太久,又問起另一件事,“你丢失的項鍊,是你平日戴的那條?”
他敏銳感覺到面前的少女情緒低落下去,沉悶地應了一聲。
“依圖騰形狀來看,應當是溟燭供奉薩米奇納留下的聖物?”
“不,和他沒什麼關系。”她又慢慢坐直了,邊回憶邊說,“是我阿爹和阿娘成婚時送她的禮物,他是璃月人,聽說阿娘信仰的魔神是隻鳥,就托人做了這條項鍊,後來阿娘給了我。”
她下意識摸了摸空落落的脖子,很不習慣地放下手,“我沒見過他,他與那位萬老闆一樣在各地行商,可是卻沒有他那樣的運氣。有一次路上遇到山洪去世了,遺體送回了故鄉,我阿娘隻等到了噩耗,那時我還不記事。”
鐘離塗好了藥,擡頭看向她,朱妤沒有留意,她低垂着頭,将手攏在一起,凝視自己空蕩蕩的手心,輕輕地喃語:“那一天,我什麼都來不及帶走,阿娘不準我回頭……薩米奇納的弓也碎了,我隻剩這條項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