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我們好像不該走。”朱妤說。
有一點尴尬,說這話的時候,她正站在山上。
英歌對君意的指令執行得很徹底,親眼盯着他們從寨門走出去,然後關閉了大門。
他們隻能站在附近的山坡上觀察情況。
荻雲裡的氛圍很嚴肅,朱妤望見他們從屋子裡搬出一個個箱子,打開來閃爍着一片刺目的銀光。
那是被精心研磨維護過的武器,被他們分門别類地擺開。
鐘離比她看得更清楚,沒一會兒就說道:“主寨的人出來了。”
朱妤看見密林間走出來的隊伍,她的視力雖然沒好到能看清每個人的臉,但依稀能分辨出那是一群體格健壯的成年男子。
他們分散到武器旁邊,戴上頭盔,披上鐵甲,手持戰斧,一瞬間從山民變成了戰士。
緊随其後的是一群年輕女人,她們腕上的銀镯嘩嘩地閃,被精心飼養的蠱物溫順地跟着各自的主人。
有蟾蜍、有毒蠍、有蜈蚣,蟲群在林間飛舞,蛇群在地上遊走,遠遠看着也能感受到那股不詳的氣息。
鐘離也在安靜地眺望,朱妤能感覺到他在審視,也在斟酌,卻遲遲沒有做出最後的決定。
于是她開口了。
“……若我插手,此事的後果難以預料。”他隻是這麼說。
朱妤想了想,“其實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你對君意似乎很寬容。我總覺得昨晚發生的事情太巧了,君意一定做了什麼,你能猜到吧?為什麼不管他?”
鐘離沒有立刻回答,他望着備戰中的人群,似乎透過他們看到了什麼。
“魔神戰争結束後,我來過此地,那時候他們正在辦一場盛大的葬禮。”
朱妤有些迷惑,“古歆的葬禮?”
“是他們自刎的族人。”鐘離緩慢地說,似乎不願意回憶那天的見聞,“花帕原本應有一萬八千六百七十二人,古歆死亡的消息傳來後,有六千五百八十七人陷入絕望,甯願随她而去。我去那裡時,君意正在竭力阻止剩下的人自殘。”
這個數字令她悚然,“這麼多?!”
“因此我與君意立下契約,絕不幹涉花帕的事務,相對的,他必須阻止族人尋死,引導他們回歸正常的生活,我可以提供任何援助。”鐘離說,“青雲的狀況相對較好,但阿格雷斯的死對她們仍是巨大的打擊,我也允諾過不會涉足青雲,他們都需要時間去接受一切。”
朱妤怔怔地聽着,她在想她的族人,假如薩米奇納沒有那麼早死亡,也許她也會是不願接受的一員。
可就算他早就死去,她的族人們也不願割舍他,他們舍棄了一條安穩的路,選擇了不斷逃亡,在戰火間隙裡苟延殘喘。
多麼不公平。
但她沒有就此放棄,思路開闊地換了一個角度,“要是花帕的事情不方便管,那山主呢?要是能勸動山主,也許還有和談的機會?”
鐘離眼裡飛快地閃過一絲憂慮,如果朱妤沒有仔細盯着他,大概會忽略過去。
他看起來對這個提議似乎不抱期望,但沒有直接否定,“可以一試,但眼下最要緊的是——”
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你應當去休息。”
朱妤下意識摸住臉頰,“我倒覺得還好……啊,好了好了,你不要這麼看我,我知道了。”
想找個屋子住是不太可能的,遺隴阜離這裡很遠,一去一回不知耽誤多少時間。
朱妤有豐富的野外露宿經驗,也不在乎找棵樹靠着睡一覺。
但鐘離卻拿出了一個小巧的壺,牽住了她的手,朱妤感覺四周的景色變得虛幻起來。等朦胧的景緻再度清晰起來,她已經站在了另一個地方。
“這是……塵歌壺?”朱妤想起來了,比武大會的時候她見過一排精緻的小壺放在演武場外的空地上,每天都能看見有人突然出現又消失,聽說就是住在壺裡。
壺中的天地廣闊,虛幻的日光永遠停留在下午溫吞的時刻,溫暖而不灼眼。
比日光更醒目的是這片廣袤的石林,每一棵樹都是比人高的巨石,形狀各有奇異,遵循某種看不見的規則依次擺放好,形成了這樣奇特的景觀。
朱妤意識到這裡應該是鐘離的私人住所,每一處的設計都看得出他的偏好,看不見第二個人留下的痕迹,顯然是精心打造的秘密領地。
現在她闖進來,就像踏足了不該進入的地方,令她感覺有些不安。
鐘離像是察覺不到,他耐心地在她掌心裡畫了一個符号,岩印成形後一閃就隐去了蹤迹。
“之後即使我不在,你也随時可以進來。”
他一松開,朱妤飛快地将手縮回去。
少女不安又有點僵硬,沒看他的眼睛,盯着空蕩蕩的地方說:“我就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就好了。”
先不談那些不适宜在這時候提起的話題,朱妤睡得很好,一覺醒來再看看計時的沙漏,已經到了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