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同樣的天空,同樣的山水,卻像是覆上了一層彩色。
她如一個近視的人突然戴上眼鏡,整個世界驟然清晰起來,所有細節在她眼中纖毫畢現。
樹的紋路、水的波紋、荷花在漣漪中晃動、一粒沙子被風吹動。
聲音、景色、觸感帶來龐大的信息量,一起湧入她的腦海,朱妤卻不覺得痛苦。
她的思緒依舊清晰,大腦高速地處理着外界接受到的所有信息,那聲音一開始是嗡鳴,很快又變成了巨響,令她微微眩暈。
稍稍閉目之後再睜開眼睛,她已然适應了全新的世界。
或許不能算是完全适應。
朱妤嘗試着走了一步,差點一頭栽進荷花池裡。
好在鐘離就在她身後,眼疾手快把她拉起來,又幹脆将她抱起來,關切地問:
“可有不适?”
朱妤微微有一絲尴尬,手臂搭在他的肩上,支支吾吾:“沒、沒有,隻是好像太久沒走路了,有點不習慣。”
好險好險,差點在黑曆史上又加了一筆。
鐘離不知有沒有看出她的念頭,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稍加練習就好,你或許還不适應現在的狀态。”
他很清楚從人類突然驟變為神靈的狀态,會造成一時的混亂,也容易引起很大動靜。
隻是朱妤将新得到的力量收斂得很好,動靜倒不顯眼。
他也沒讓她下地走路,将她從水池裡抱出去,帶到屋子裡,放在床上。
衣櫥裡還放着她的舊衣,在法術維持下,絲毫未朽。
鐘離取出了她常穿的衣服,又回到床邊,為她擦拭起身上的水珠。
朱妤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嗳呀……我、我自己來吧。”
鐘離恍若未聞,耐心地擦過她的肩膀、腰腹,最後半跪下來,讓她踩住自己的膝蓋,為她擦幹了腳踝。
朱妤捧着臉頰,又看他耐心地給自己穿上衣服,最後套上鞋襪。
她扶着他的手臂再次站起來,緩慢地走了兩步,很快喚醒了肌肉記憶。
身體很輕盈,是一種說不出的狀态,唯獨可惜的是她的雙手光潔白皙,看不到那些伴随過她很多年的傷疤繭痕。
往後這具身體,恐怕不會那麼容易受傷了吧。
鐘離問:“要不要先去絕雲間?”
如今的仙人都隐居到了絕雲間,連他這個岩神也假死隐遁,璃月港裡明面上的仙人,隻剩甘雨一個。
有了實體之後再看他的感受又不一樣,他的目光有如實質,觸碰她的手仍舊溫柔,但仍然有哪裡不同了。
朱妤走了兩步,張開手抱住他,臉頰貼住他的肩膀。
很快他就把手放在了她背上,很小心地将她緊緊抱住,腦袋垂了下來,肌肉緊繃。
她安靜地聽着他的呼吸和心跳近在耳邊,好久都不說一句話。
“你變了好多呀。”
鐘離輕輕笑了一下,“是嗎?”
“嗯,變得比以前愛笑了,也溫和了很多。”她說着自己也笑起來,“哎呀,這下真的變成慈祥的老爺爺了。”
她這麼說着,擡起頭對他微笑,稍稍踮腳,貼着他的唇角親上去,聲音在唇齒間過渡,“我也變成老奶奶啦。”
“我們回家吧。”
*
兩千年不見的璃月港變化很大。
唯一不變的可能隻有港口外的那片海域。
朱妤腳踏實地從璃月港的正門走進去,新鮮地看着叫賣的商販、輪值的千岩軍、鱗次栉比的街道,目光到處掃來掃去,連橋上跑過去的大黃狗都能惹她多看一眼。
鐘離就在她身後,負手陪着她慢慢看過去。
解翠行的石頭老闆最先發現從外面走進來的兩人,請仙典儀後,他就和往生堂的客卿混上了幾分交情。
這回遠遠見他的身影,石頭臉上露出笑影,剛要熱情地招呼一聲,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他身邊陌生的女子。
那是位身材高挑的女性,看起來約莫二十歲,年紀不大,眉間的神色還帶着幾分少女的活潑雀躍。
自然,他們沒有牽手,姿态也不顯得十分親密。
可往生堂的客卿先生那雙眼睛,完全隻落在她身上,仿佛對身邊的一切都視而不見。
他什麼時候用這樣的眼神看過璃月港裡的女孩子啦!
此時此刻,那顆八卦的心騰地一下燃燒起來。
石頭從鋪子裡出來,趕了幾步,刻意大聲地招呼:
“鐘離先生!好些日子不見啦,最近忙什麼呢?喲,您身邊的這位是?”
他偷偷打量的目光一早就被朱妤察覺了,但她假裝不知道,笑眯眯地看着鐘離客套。
“近日堂主給了休假,在下專程回家一趟,也有件喜事與諸位分享。”
他伸手牽過身邊的女子介紹,“這是我的妻子,因為一些變故,我們分别很久,近日才得以重逢。”
朱妤很佩服他這個即時捏借口的能力,猜測他打算用這個理由應付所有認識的人。
“你好,我叫朱妤。”
石頭下巴險些驚得掉到地上,但他畢竟是個生意人,很快控制住了表情,也露出一臉笑容。
“原來如此,夫妻重逢,确實是大喜事!姑娘好,在下石頭,是個做些礦石買賣的生意人。今日頭回見面,也沒什麼好東西帶在身上,要不要來賭塊石頭?若是開出了好玉石,就權作在下的賀禮了。”
朱妤饒有興趣地看他擺出來的一排灰撲撲的石頭,眼睛也彎起來,“随我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