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珩在故土六年離開“第一溫室”後并非一去不回,隻不過是到處走走,繼續自己對畸變生物和“土壤”的觀測,順便尋找還未知曉“溫室”體系的聚集地罷了。
大概在故土二十年,他回去過一次——探望那些曾站在自己身後的同伴,盡管有些已經變成了墓碑,順便帶走了“一号”的數據備份。
“智眼協議”是仇珩不在“第一溫室”這十四年間出現的,它是各個人類聚集地及“溫室”溝通“第一溫室”後的産物之一。
不過它在當時并不受大多數“溫室”管理者重視。
“故土時代”的最初五十年,由于“土壤”不正常的活性,信息傳播極其艱難。
無線通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沖擊,由于“土壤”會對天線所發出的電磁波進行無固定規律的幹擾,影響其波頻,它們幾乎已無法在這個時代使用。
所以起初,“智眼協議”提及的,其它“溫室”與“第一溫室”的表數據庫為全部“溫室”的具備權限者開放——也就是構建總數據庫,并沒有多大影響力。
畢竟昔日常用的通訊手段與網絡不存,多麼珍貴的信息在缺乏它們時都略顯蒼白。
好在後來“土壤”活性驟降,許多停滞甚至倒退的科技得以維持住,繼續向前延伸。
不過即便如此,仇珩記憶深處無數熟悉的事物早已在“大活化”後二十餘年的動蕩中消失殆盡。
某種意義上,它們已經成為了銘刻于墓碑上的文字,與來自大繁榮時代的學者丢失的記憶共同埋葬。
“我在回去那年聽天極提起過這事,隻是沒想到會是因為這個……”學者手指輕撫轉椅的扶手,不知在想些什麼,輕聲說道,“你還記得自己被創造的初衷,對吧。”
“我無比清楚,先生。我是作為您最堅實的……”
“所以理論上你并不需要這份權限。”仇珩打斷其未盡之言,冷漠在溫和語調下無聲滋長,“準确來說是,不‘應該’需要。”
“我是作為您最堅實的擁護者而被創造的。”彼時機械音第一次在仇珩耳邊響起,向它的造物主宣誓其意義所在,“任何生物與機械都存在背叛您的可能性——唯獨我不會。”
在學者的回憶中,一号仍是一段沒有自我的程序,合成音不含有絲毫感情。
沉默充斥着實驗室,那道機械音遲遲沒有再響起,背後的程序似乎也計算不出這種情況下應該說些什麼。
儀器明滅的指示燈映在青年眼中,對純黑來說有些“活潑”的顔色掩蓋了仇珩無意間洩露的思緒。
他面前放置的培養皿中,種植着一株由绻葉蕨葉肉細胞無細胞提取液處理過的畸變植物,它正在無聲舒張着自己蝶翼般的深藍葉片。
在實驗台上方的冷光燈下,葉片上表皮的點點晶瑩附着于深藍色的孱弱鱗翅之上,像是傾瀉于深邃夜空中的璀璨星河。
這株植物的學名為Kuanos gloria。
作為屬名的Kuanos源于古希臘語,意為“深藍”。
而以gloria為種名,則是付天極與仇珩的一點私心——用以紀念那雙無盡星空般的眼睛。
台面的另外一個角落中,擺放着它的同類。那個作為對照組,沒有被處理的樣本依舊保持着它原本的樣貌。
蜷縮、扭曲、邪異。
幾乎每一個擁有大衆化審美的人見到它,都會用以上三個詞之一為第一印象。
不怪人們沒有發現美的眼睛,因為這種植物看上去就是這個樣子,就連仇珩也雙手贊成。
或許全世界也隻有天極會用它來睹物思人吧。
想到那個在生活中偶爾有點嚴肅的朋友,仇珩忽然很懷念與他們同行的日子。盡管一切的結局并不美好,甚至稱得上慘痛。
“但那又如何呢?”帶着黑框眼鏡的付天極同身側的仇珩如是說。
那時作為領袖的仇珩與現在相比,更加尖銳、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