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甯一向是個挺識趣的人,很少會做踢硬鋼闆的事,可正是因為他這番話,她還是想要試一試。
“那麼你會因為我的年輕,我的莽撞而嘲笑我,看低我,甚至......”她的聲音壓抑得很好,但孟見清還是聽出了一絲顫抖。
“......甚至拒絕我嗎?”
他沒直接回答,隻是輕輕扣了扣茶盞。
彼此沉默的時間裡,服務員開始一一上菜。
兩個人,三菜一湯,不算太多,但桌上每一道菜都是她之前在電話裡說過的。
他記得很清楚。
餐館裡放着粵曲,一絲一縷婉轉悠揚,唱盡世間愁苦。
孟見清擡眼,隔着濃湯不斷往上冒的熱氣,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場朦胧的戲。
一時間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戲中人。
“不會。”他似乎是剛想起來她的問題,在一片靜默中啟口,“我不會嘲笑你,不會看低你,當然也沒辦法拒絕你。”
前廳的燈突然被關掉,隻有他們那一盞還籠着淡淡的光,燈光投射到他身上有種别樣的柔和。
他停頓了幾秒,說:“因為你是個好姑娘。”
在對孤獨的生命妥協之前,試着走上一條不一樣的路,哪怕結局不太好,至少可以讓疲憊的靈魂得到一些寬慰。
一些平坦生活裡能夠令人振翅狂喜的寬慰。
西街一排店面全熄了燈,百月樓坐落在古街胡同裡,二樓挑高的位置往外能看到太古廣場那一排酒吧迎街而敞,隔着緊閉的窗戶,甚至都能感受到低音炮的震動沉入肺腑。
霎那間,沈宴甯也不太确定那狂熱的鼓點聲是窗外的音樂還是自己的心跳聲。
每一下都強烈有勁,幾乎要擊碎耳膜,穿透她波瀾不驚的二十一歲。
孟見清夾了一隻蝦餃到她碗裡,“吃完我送你回學校。”
沈宴甯咬了一口,鮮嫩的湯汁裹着甜醋迸濺進嘴裡,在心裡泛起了一陣酸。
她放下筷子,斂眉輕輕地說:“學校有門禁,我進不去了。”
她這副坦誠到令人無言的模樣卻讓孟見清都猶豫了一下,一瞬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她。
那天孟見清一反常态,帶她去看了場午夜場電影。
是部法國電影,導演的拍攝手法異常開放,有些畫面甚至令人遐想,好在影院昏暗,看不清彼此臉上表情。
影片内容中規中矩,典型的富家少爺遇上灰姑娘的故事。電影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梁家輝飾演的華裔闊少娶了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而最初心動的少女在他新婚那天,站在一片紅色人潮裡,戴着那頂男士呢帽,遠遠望着喜轎裡的自己,正如在渡船上初遇那次一樣,他在黑色轎車裡凝望人群中倚欄望海的她。
最終那些克制深沉的愛在湄公河的潮水中逐漸退去,這場摻雜着聲色交易的愛情注定是悲劇。
男主人那句“我離開了我父親的錢什麼都不是”的台詞,讓沈宴甯無端聯想到了孟見清。
她側過臉借着熒幕的光看他,才發現他也在看着自己。
從進影院起,孟見清的心思就沒放在影片上,隻是她全程全神貫注,都沒發現他明目張膽的窺視。
他把腿往前抻了抻,換了個姿勢,問她:“困不困?”
沈宴甯說:“有點兒。”
“那出去走走?天快亮了。”
“好。”
他們出去的時候,天空鋪着一層绯色,将明未明。
一夜未睡,兩個人的狀态都不太好,卻又都異常清醒。
“你覺得會遺憾嗎?”沈宴甯率先開口,“剛剛那部電影,如果他們再勇敢一點,或許結局會不一樣。”
孟見清坐在長椅上,因為長時間的缺少睡眠而導緻反應有些遲鈍,捏了捏眉心,才說:“你聽說過邊緣性戀愛嗎?”
沈宴甯搖搖頭。
“就是從一開始就知道難以實現,知道結果也不會是永恒,所以在心态上才會格外開放,格外珍惜。或許對于他們來說這已經是生命裡最特别,最優美的一部分了。”
孟見清忽然朝她笑了笑,“所以,我希望你在我身邊的日子裡開心自由,也希望這能成為你生命裡最特别,最優美的一部分。”
天将将破曉,夜色稀薄,街上稀稀落落閃着一些燈光,又黏又濕的晨風在苦夏裡瑟瑟穿行。
沈宴甯有些眷戀地愛着這個荒涼的清晨,那是她循規蹈矩了二十一年的生活裡,唯一一次瘋狂,即使是黃粱一夢也心甘情願。
那個時候,她憑着少女的一腔孤勇成功在那顆漠然的心裡開辟出了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