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燧笑而不語,可手指俨然撚起的那顆如飛雪般透徹的白色棋子已然清晰昭示了他的答案。
這場有趣的博弈……
他應邀了。
元燧靜靜掃了眼棋局,随即将棋子落在先前淳于敏用以突破重圍的那枚黑子後側,乍一看,棋局并沒有發生什麼明顯的變化。
可淳于敏的面色卻驟然緊張起來。她頓了頓,将指尖探入棋罐中,卻久久沒有拿出。
因為隻有從黑子的角度才能看出,那分布于棋盤陣局各個要塞的白子,顯然是在推算出繼續任由其發展下去恐遭徹底瓦解之危機後,準備來一招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為代價的狠招
——棄車保帥。
又是一陣迅疾的大風如同鋒利的刀刃般割在二人的臉龐,淳于敏深吸一口氣,喃喃自語:“果然,元小将軍也是個布局的好手……”
她說的是布局,而非下棋。自然也從未将這場湖心亭的對弈看作一場簡單的棋友交涉。
這是屬于他們二人的試探。
試探彼此是否有成為同盟的意識,亦試探彼此是否符合合作的能力标準。
“但别忘了,我才是這個棋局的創始者。”
而既然是試探,就該拿出百分百的決心和魄力——淳于敏的面上勾起一抹決然的寒光,與那未達眼底的笑意相融。
幾番來回,二人殺招盡顯。
黑子勢頭兇猛,猶如深入敵營的前鋒,誓要将對面殺個片甲不留,而白子也逐漸從各自為戰到聯合出擊,不斷鏟除着黑子部署的勢力。
然而随着淳于敏徑直将手中的另一枚黑子落在了同元燧前一枚白子平行的位置,原本勢均力敵的局勢再一次發生天翻地覆的扭轉!
連同她上一步那深入險境的棋子,和周圍幾枚乍一看猶如廢棋般的雜落棋子,共同形成了一個遍布整張棋盤的殺陣。
将那些陣内的白子通通圍剿于其中!
不知何處傳來一陣飛鷹的啼叫。
像是寂靜的深夜敲響皇城登聞鼓鳴訴冤屈一般,激得狂風暴雪夾擊下都難以摧毀的枝木,卻在此時如同順應天意般折落!
淳于敏不緊不慢地擡起頭,微微拱手笑道:
“元小将軍,承讓了。”
這一局,她赢了。
元燧眼底匪夷所思的驚豔還未褪去,可一時間他隻覺得淳于敏清冷的音色回蕩在他的耳畔,像是在這場寂寥的大雪中燃起微末的火種。
在未來将星火燎原……
元燧站起身,此時的神色早已沒了初見時刻意展露的張揚與散漫,他的目光格外認真,顯然是在面對一個足以讓他尊敬的對手。
“淳于姑娘,我想同你做一筆交易。”
淳于敏像是料到了他會這麼說。
她笑了笑,将桌面上散亂的棋子一枚一枚重新收納進青玉棋罐内,語氣泰然地回應道:“巧了,我也有同樣的想法。”
“如今皇室烏煙瘴氣,坐在那位置上的人更是爛泥扶不上牆,父親那套忠君愚昧的思想,早就不合時宜了……”
……
鋪天蓋地的大雪總算是停了一陣。
仍舊是在湖心亭,元燧從衣袖中取出一張有些褶皺的密函,沿着石桌遞至淳于敏面前。
這上面記錄的,正是淳于敏投遞藏尾詩的那位殿下,當朝聖上名義上的嫡長女,從小寄養在太後膝下的長公主——洛玉公主齊璇玉。
淳于敏有些詫異地看了元燧一眼。
要說當朝皇室的那些秘聞,她作為生長在京城權力中心多年的士族後代,對這些有了解不算稀奇。
但元燧,一個初回京城沒多久的人,是怎麼得到那些比她手裡還完整的消息?
更何況,這其中包含的一些秘密,倘若放在她手裡,除非到了像先前棋局中命懸一線的狀況,否則她是決然不會将其外露給任何人。
而元燧,就這麼給她了……
給她一個算上這次,不過相見兩面的人?
“為什麼?”
淳于敏思考了片刻,還是開口問。
“洛玉公主身世的事情是個很重的砝碼,用來跟她本人直接做交易,對于你在朝堂上站穩腳跟,比給我這個如今尚在禁足的中間人劃算得多吧?”
元燧神色淡然,徑直回答:“既是登門拜會,我自然得帶着足以打動你的誠意。”
淳于敏同洛玉公主的交涉隐藏得極深,就連元燧都查不出除了那首藏尾詩外的任何蛛絲馬迹,但他相信,隻要存在,便一定有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