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小先生提醒,隻是我瞧這山居雪景倒别有一番風味……”淳于敏微微笑了笑,目光淡然:“在這兒等候也不算枉費時光。”
她的意思已經很明确了。
書童見勸解無功,也就作罷,隻是朝她不卑不亢地點了點頭道:“不敢當姑娘此等稱呼,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回去了,還請姑娘自便。”
木門一開一合,空寂的山居外又僅剩下淳于敏一人。
事實上,她是格外畏寒的。
大雪的寒意讓她的肢體俨然僵硬,白皙的面頰也因淩冽的寒風染上一層微紅的凍傷。
但她卻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
透過面前木門半掩的縫隙,隐約能瞧見竹庭小院的石凳上坐着一個衣着素雅的孱弱青年,骨節分明的雙指輕輕撚着一枚黑色的棋子。
似陷入無盡的思索,久久未有落下。
不用想便能得知,那正是她此番拜會的主人公——被譽為西亭山隐世諸葛的燕清先生。
同其他慕名尋求詩文指點的文人墨客不一樣,旁人如若見不上那位的面,取一枝山居旁側僅有的紫竹亦能平添自己求賢若渴的名聲,可淳于敏自始至終的目的都隻有一個。
她想親自與燕清交談——
她想讓他,為自己所用。
淳于敏藏于淺青緞素面大氅的手指不自禁緊緊攥緊袖擺處被寒霜凝結成一縷縷的獸絨,一個甚至算得上豪賭的念頭徘徊于她的腦海中。
淳于敏的心髒跳得很快,大腦在緊張情緒的驅使下幾乎喪失了繼續思索的能力,甚至連同渾身上下的脈搏都在輕微地顫栗。
她緊緊注視着眼前木門的縫隙,目光所及之處的那片素白色單薄身影依舊鎮定自若地坐在原地,撚着指尖與周圍格格不入的那枚黑子,隐匿在寒霜霧霭中。
西亭山居的那道木門遠沒有她所到之處的任何一道門沉重,甚至沒有栓鎖,沒有守衛,然而卻是淳于敏自記事以來唯三攔住她的阻隔。
她的機會隻有這麼一次……
如若就此放棄,大計的勝算将降下半成。
她不甘心!
思索了片刻,淳于敏的目光驟然劃過一絲決然,緊接着,她像是鼓足了身體全部的勇氣,開口朝那木門縫隙内堅定地呼喊道:
“在下不才,然自以為棋藝尚佳,不知燕先生可願給在下一次機會,替先生解開棋局之困惑?”
铿锵有力的聲音在空寂的孤山回蕩,像是空山的鼓鳴般久久未能消散。
這确實是一場豪賭……
但她不得不參與。
她知道一個秘密,一個連她的父親淳于景都不知道的驚天秘密。
——如今頂着她長姐承恩公主淳于慧名号的那位西涼王妃,根本就不是她長姐本人!
七年前,她的長姐淳于慧加封公主,成為同西涼和親的人選。在被迫與心上人分離,踏上遠嫁道路的途中,本就體弱的她身染重病,還未及西涼便已疾疾而終。
卻因大齊皇室那群欺軟怕硬的腌臜家夥擔心和親女喪命會引得西涼人不快,從而發難,便以一個陪嫁的宮女代替了她長姐的身份。
讓她的長姐不僅失去了寶貴的生命,更抹消了她在這個世上生活十九年來,所有的痕迹,讓她連一座衣冠冢都無法立于家中。
從那時起,淳于敏便徹底下決心部署屬于自己的謀反計劃。
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片刻後,隻聽山居内恍然傳來一陣清潤的聲音,如同徐徐清風般刹那融化了凝結的冰霜:“女公子,屋外雪大,還請進院内相談。”
淳于敏的眼眸頓時一亮。
“吱呀”一聲,她推開面前的木門,在對着内裡之人再次躬身行了個标準的拜會的揖禮後,一步步踏入這座西亭山居内。
一邊走着,她悄然環顧四周。
便瞧見這裡乍看與尋常的山野草廬沒多大區别,實則卻處處暗藏玄機。
她的目光定格在燕清那與石桌自成一體的棋盤上,重點便在于其手肘遮擋處的石制棋罐,并不是獨立于石桌,而是與桌面緊密相連。
如果她沒有推算錯,從她或者曾經任意一個拜訪者踏入那扇木門開始,但凡出現任何異動,燕清便會徑直啟動手邊的機關,緊接着,左側紫竹林處的玄關便會瞬間做出反應。
燕先生素來喜靜,鮮少見客。
但隻要前來西亭山拜會,都可自行從山居外的木桌上取一枝紫竹,即示作主人翁的謝禮。
那紫竹雖比不上權貴世族千金所求的稀世珍寶,卻唯有西亭山盛産,更何況一傳十十傳百,添上了燕清所贈的名号,又徒增幾分風雅。
無論是用以制筆還是留念都極具價值。
然而淳于敏卻在此時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那些用以送客的紫竹折枝,即是燕清用以制作這整座山居内玄關器械,所剩下的原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