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應答,完顔钰輕輕推開房門,在進來後又小心翼翼地将門閉好,才緩緩朝屋内走去。
他的面上甚至沒染幾分醉意,身着一襲新郎官的紅袍,一如既往的端莊溫潤,像是空中皎潔的明月,無論發生什麼都會以淡淡的光暈,将其溫柔的融化。
齊璇玉沉思了好一會,才張了張口淺聲呢喃道:“本宮還以為……你不會再回新房了,所以才自己卸了妝容換上常服。”
完顔钰的表情十分溫和。
“抱歉殿下,是臣回來晚了。”
他頓了頓,耐心解釋道:“前院有些賓客向臣讨個彩頭,臣不便推托,這才耽誤了些時間,殿下莫要怪罪。”
實際上,完顔钰回到洞房的時辰已算得上極早。
除去太子黨羽的幾個人刻意阻攔拖延,其餘桌該招待的長輩他都盡可能最快完成了敬酒,同輩們的邀請他也悉數推托幹淨。
“為什麼……”
齊璇玉的眼眶有些泛紅,猛然起身:“完顔钰,你看清楚了!我是齊璇玉,是大齊唯一的長公主,不是淳于敏!”
這分明就是她強求來姻緣!
可眼前之人,非但沒有對她冷漠相待,反而如同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般,依舊溫柔如初,對于她随便的話語都真誠解釋。
權勢?地位?
不!她從不覺得完顔钰會畏懼這些!
其實明眼人都知道,如今最寵愛她的皇祖母年事已高,此番送親已是強撐着為她撐場面,就是擔心她離開自己的庇護後受人欺負。
至于她的母後和太子皇兄……
比起自己一個多年見不得面的公主,完顔家作為朝中重臣的勢力,完顔钰這位少年才俊,才是他們想拉攏的。
自己不過是個飼養在金絲籠内的雀鳥,不需要的時候擺在門面做那華麗尊貴的裝點品,需要的時候則随時可以獻祭,美名其曰是責任,享公主食祿應盡的責任。
可她也有屬于她的驕傲……
至少,她決不願意做任何人的替身!
“臣從未将殿下與常甯郡主混淆。”
完顔钰的音色依舊溫和,目光卻格外明澈與堅定,透過他的眼睛,并未有任何人的虛影,他隻是十分認真地注視着齊璇玉。
“男兒應有擔當,這場婚事雖并非臣求來的結果,可若臣堅決不願,依舊能抵死不從,以命相搏,而不是在成婚後遷怒于自己的妻子。”
齊璇玉單薄的身軀微微顫抖,眼角的脂粉在淚水浸染下不禁暈開一朵猶如山茶花的痕迹。她忍不住問:
“那淳于敏呢?那枚木簪呢?還有那元燧同你帶的話,如果我沒猜錯,也和她有關吧?”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嘶啞。
“有關。”完顔钰躬身拱手,音色平淡,“隻是此番并非陳述昔日舊情,而是與臣一刀兩斷,從此再不相往來。”
“殿下,臣曾經的确與常甯郡主有過一段過往,但如今既與殿下成婚,便會一心一意待殿下,盡到作為男兒守護妻子,守護家的責任。”
“盡臣所能,讓殿下安心。”
完顔钰話落之際,窗外的縫隙忽湧來一陣風。
明明是冬日寒風,明明吹得屋外的梅花枝丫不禁搖晃,明明連二人的身影都在搖曳的燭火中變形,可齊璇玉卻感知不到一絲寒涼。
出嫁前,皇祖母的身體已經很差了……
可她卻屏退了左右,用那雙曾執掌鳳印二十餘載,也因父皇荒唐之舉接連勸解無果後,毅然寫下罪己書離開皇宮,卻又牽着她從幼年到及笄,再到如今待嫁的手。
顫顫巍巍地捧起她的臉頰。
對她說——
“孩子,皇祖母沒剩下多長時間了,做人啊本就不容易,做女人則更不容易,哪怕貴為皇室,也有太多的桎梏和身不由己。”
“皇祖母沒辦法護你一輩子,便隻能希望你嫁于一個良人,你自己喜歡,且對你好的良人,就此安穩一生。”
過往不可追,卻讓人難以忘懷。
齊璇玉緩緩道:“皇祖母當年,賜予了我一塊封地,雖不如父皇給予諸位皇兄的那些富足,卻也是個山清水秀的安穩之地。”
“如果本宮要你舍下官職,同本宮一起離開京城,從此不問功名利祿呢?”
說完,齊璇玉擡起頭。
便看見完顔钰笑着點了點頭,不假思索應允:“好。”
是啊,哪怕周身昏暗,她的眼前人,亦是心上人,卻隻需站在原地,就這麼靜靜看着她,她便覺得格外溫暖……
……
月黑風高,林中不知何處隐隐蹿起一縷烏泱泱的熱煙。
起初隻是點星星之火,卻愈燃愈旺,讓周圍團聚在一起的那片樹木猶如一個滾燙的火爐,将山寺層層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