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敏的神色有些晦暗。
這一日,完顔钰同公主大婚的日子,亦是聖旨拟訂中她獨自踏上山寺祈福道路的起始。
踏雪執意要追随她一輩子,說什麼都不願意離開,可淳于敏到底未允許她一同前往山寺,而是撕毀了她的賣身契,安排她留在府内照看。
想來不久後自己身死的消息傳回京城,她或許會大哭一場吧……
隻是沒關系,待她那股傷心勁頭過了,再成長一些,決定離開太傅府,離開京城的是非,到自己為她置辦好的田産處安心生活下去。
一切就都會走向最正确的安排。
“常甯郡主,恕老奴多嘴勸您一句,這做人啊,首先得有自知之明,有些不屬于您的東西,您再怎麼想也到不了您手裡,您說對吧?”
一陣尖酸的女聲在淳于敏耳畔響起。
說話的嬷嬷看起來約有四十歲,面頰凹癟,下巴瘦而尖,肉紅色的眼睑松弛得垂掉着,顯得尤為刻薄犀利。
京城貴女上山寺祈福一直,本就是大齊皇室為了向老祖宗彰顯誠意,一切都得從素從簡。
淳于敏的貼身丫鬟沒有跟來,便隻剩下皇宮派來的兩個老嬷嬷。
同她使下馬威的這位許嬷嬷是皇後眼線,另外一個存在感不高的張嬷嬷則是趙妃的宮人,即淮王一派。
趙家雖然也是士族,卻因為男丁的不争氣早已沒落,和皇後所屬的姜氏完全沒有可比性,以至于淮王這位皇子一直不受朝臣看好。
然而聖心難測。
現如今聖上對太子多有芥蒂,先前一向沒什麼存在感的淮王卻借機在朝堂上展露了頭角。聽元燧的意思,此人似乎還與他有些交易。
隻是其生母趙妃到底是眼界淺了些,局勢尚未明确,便着急攪入這趟渾水中。
真是可惜了……
淳于敏似笑非笑地掃了眼面前二人。不知為何,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什麼可憐的将死之物,盯得人心裡有些發毛。
停頓了好一會,她才不緊不慢地開口:
“既然知道自己多嘴,就不要多說。”
那視線像是縷不受約束的陰風,在空寂的山谷中飄蕩穿梭着,最終落在許嬷嬷一人身上,像是一眼就将其心底的一切秘密看穿。
便聽她拖長聲音:“你說對吧,許嬷嬷?”
許嬷嬷滄桑的面皮明顯一僵!
先前皇後娘娘在臨行時特意囑托,說這個常甯郡主表裡不一,外在看是個與世無争的主,實際卻藏着顆善于挑撥離間的黑心。
與淳于家那群守死理的家夥不同。
隻是到底是個錦衣玉食的大小姐,現如今到了皇寺,所謂淳于家女兒的身份和郡主的地位,在這個地方通通不值一提。
先打一棒槌,再給一顆糖果。
在這兒将她治得服帖了,待三年後歸京那姓元的奸臣倒台,約莫衆人也淡忘了其此前的出格行徑。屆時給太子做個良娣倒也并非不可。
所以便有了許嬷嬷剛才向淳于敏施壓的舉動,企圖讓這小丫頭對自己一開始就存有畏意,到時候上了山寺,豈不是更好把控。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淳于敏像是完全不吃這一套,竟當面嗆了她!
張嬷嬷瞧氣氛不對,趕忙打圓場:“常甯郡主,您看這……時辰也不早了,咱們還是早些上山吧,不然錯過晚膳就不好了。”
淳于敏笑道:“聽張嬷嬷的。”
說罷,轉身前行之際還瞥了許嬷嬷一眼,留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
冬日的太陽本就落得早,天空很快便染上一層烏壓壓的墨色,或許是連續幾天的大雪讓空中積疊多時的雲層消散,難得能見到星星,在夜空中忽明忽暗的閃爍着。
齊璇玉坐在梳妝台的銅鏡前,借着搖曳燭火的一縷光照,慢慢将面上精緻的妝容卸去,缺少了正紅色唇脂的點綴,平添了些許柔弱。
貼身宮女早早就被她打發了去,新婦用以掩面的羽扇也被她收進了錦盒中。
桌面上俨然擺放着一排做工精細,華麗斐然的金钗寶飾,單拎出來随意一枝都抵得上普通人家半輩子難賺到的銀錢。
可她連一個目光都不屑于給予——
這些于皇宮中的洛玉公主而言隻是精美的枷鎖,是困出她身亦困住她心無法掙脫的牢籠。
她是皇祖母最寵愛的孫女,是大齊最尊貴的長公主,所以她必須懷有一身難折的傲骨,必須在所有人面前維持絕對的體面。
哪怕……内裡早已腐敗……
“殿下?臣可以進來嗎?”
恍然間,身後傳來一聲輕柔的呼喚。
那聲音像是指尖撫過琴弦,溫柔而好聽。
齊璇玉尋着聲音的方向望去,便瞧見門框雕砌的鸾鳳間,隐約映出一個筆直伫立的身影,一縷耀眼的正紅就這樣闖入她的視線中,與記憶中那個擋在她面前的少年背影吻合。
“夫君不必多禮,請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