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剛蒙蒙亮,越積越厚的烏雲沉沉壓在皇宮上空,風中濕意更重。
禦書房外早早等候着一道身影。
黯淡天光裡,嶽明明那身天青色衣裙顯得格外單薄,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風散去,融化在墨色雲天間。
趙琮昀跟随傳話宮人,步履匆匆往外趕,擡眼看到這幕,心蓦地慌了一下。
再顧不上儀态端莊,他疾走兩步來到嶽明明身前,看了一眼她凍得通紅的鼻尖,擡手便要脫外袍給她。
嶽明明攔住他:“我不冷,真的!”
她現在擔不起他任何一點好。
趙琮昀看她神色,心頭那股慌張感更盛,他手上動作頓了一下,最後仍堅持把外袍裹在她身上。
“出什麼事了?”
嶽明明努力擠出一點笑容:“嗯……有件事想跟你說。”
趙琮昀靜靜看着她。
嶽明明道:“那個……你也知道……琴棋書畫這些我都不行的。今天的比試我肯定赢不了……要不還是算了吧。”
“……”趙琮昀一陣沉默。
他想了很久,在心裡無數次組織語言,最後平聲道:“你是不是害怕了?”
他聲音裡帶了清晨獨有的沙啞,聽上去莫名透出一種懇求意味:“如果你擔心自己的性命,我可以向你保證,無論如何你都不會有事……如果你擔心我……”
“不是的。”嶽明明快速打斷他:“我不是害怕,我是不想當這個王妃了!”
她不敢讓自己有一秒鐘的猶豫,說完之後甚至彎了彎嘴角,像平時逗他那樣。
她希望趙琮昀把這當成她的又一次胡鬧,這樣對他而言,是不是就更容易接受一些?
“為什麼?”
趙琮昀沒有笑,也沒有生氣,臉上甚至失去了表情:“為什麼反悔了?”
嶽明明繼續笑:“一群女人争來搶去,還要被别人指指點點,忽然覺得很沒意思。”
“沒意思……”趙琮昀喃喃重複着她的話:“那你這麼戲弄我,一定覺得很有意思吧?”
“對不起。”嶽明明脫口道。
這聲道歉本是真誠的,可趙琮昀像聽到一句笑話,眸光更深也更冷。
“無妨。我都習慣了。”
這句話他連僞裝都卸去了,語氣中帶着深深的疲憊。至于更深的意味,嶽明明不敢細想。
她僵硬地站在趙琮昀對面,笑容幾乎就要撐不住,鼻子發酸,臉頰上突然感到一絲涼意。
現在不許哭!不能哭!
她伸手抹了一把,心頭松下來——幸好不是眼淚。
隻是下雪了。
這是遊戲世界裡的第一場初雪,跟她的出現一樣,如此不合時宜。
嶽明明忽然覺得更難過了。
人家都在初雪表白,自己偏偏是來分手的。
她也替趙琮昀難過,說好了一起走完這條艱難的路,結果她臨陣逃脫,偌大皇宮就隻剩他一人了。
來之前嶽明明做好了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準備,可是趙琮昀沒有罵她,沒有大發脾氣,隻有無邊無際的沉默,和這皇宮一樣窒息。
“那……沒什麼事我先走了?”嶽明明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你想好了?”趙琮昀突然叫住她。
“什麼?”嶽明明愣住。
“你知道我不會求你的。你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所以你真的想好了?”
“嗯。”嶽明明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一個字。
趙琮昀沒有再看她,轉身往禦書房走去。他沒有收回外袍,隻穿一件月白色單衣,脊背挺拔,疾步如飛,眨眼便隐去在大殿之後。
嶽明明舍不得收回目光,對着空無一人的長廊怔了許久,才注意到地面覆蓋的那層白霜上,落了一串殷紅的血迹。
他手上的傷口,果然沒有好好上藥。
而自己又一次忘了叮囑他。
*
嶽明明遊魂一般回到毓華宮。
她整夜未睡,又吹了半天冷風,此刻覺得頭重腳輕,掙紮着爬回床上,準備睡個回籠覺。
好歹在夢裡,她不用反反複複回想趙琮昀孑然遠去的孤獨背影。
不知睡了多久,門哐當一聲巨響。
嶽明明迷迷糊糊睜開眼,就見一隊宮人氣勢洶洶闖進來,身後居然跟着手持刀劍的麒麟衛。
“你可是嶽琬?”為首宮人喝道。
“……是我。”嶽明明看出情形不對,慌忙起身:“你們是誰?有事嗎?”
“奉皇後娘娘懿旨,捉拿毒婦嶽氏!”宮人冷笑一聲,立刻有兩名麒麟衛上前,将嶽明明按在床上。
嶽明明腦子嗡了一聲,不明白一覺醒來,自己怎麼就成“毒婦”了,但她深知這不是王府,她面對的不是刀子嘴豆腐心的趙琮昀,而是森冷皇權和想要置他于死地的真正敵人。
“我犯了什麼罪?王爺知道你們抓我嗎?”嶽明明喊道。
“待會兒就知道了!皇後娘娘吩咐過,殿前會給你解釋的機會!走吧!”
更多宮人橫沖直撞進來,将她團團圍住,好像怕她跑了似的,看向她的眼裡居然還帶着一抹畏懼。
嶽明明身上使不出半分力氣,幾乎被人拖着踉跄前行。
侍衛佩刀撞上桌案,打翻了昨夜孫嬷嬷送來的幾碟點心,沒人在意這個細節,點心很快被亂糟糟的腳步踩碎一地,與鞋底雪漬混作一團污泥。
嶽明明眼淚忽然就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