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黎蓁自己也忘記自己是怎麼回去的了。
她隻記得那扇緊閉的門,那人低垂的眸,有些受傷的表情,幽暗狹窄的走廊,以及自己滿腹的懊悔。
黎蓁低下頭,摘下眼鏡。
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她總是将事情搞砸。
方才給煙攸甯講述的那個故事,黎蓁其實沒有說完。
那場尴尬至極的十八歲生日宴上,在少女堅定目光的注視下,黎蓁終于還是翩翩然站起身,緩緩走上台。
在母親淩厲目光的凝視下,她拿起話筒,禮貌、得體地表達自己的歉意:“非常抱歉,今天發生的事影響了大家用餐的心情,請允許我表達自己的歉意。”
她向賓客深深鞠躬,轉過身,看向謝千鶴:“也對不起謝公子,沒能感受到您的心情。”
黎蓁彎着腰,看着自己的腳尖。
兩隻腳緊閉着,嚴絲合縫,沒有一點空隙,十分端正得體。
她能感覺到母親的眼神逐漸柔和下來,心裡總算松了口氣。
做完這些,黎母已經将話筒接了過去。黎蓁站在一旁,挺直腰杆,木着臉神遊天外。
突然,她感覺自己的手腕被人拉住了。
黎蓁轉過頭,金發碧眼的少女滿眼錯愕,不解地問道:“你為什麼要道歉?”
為什麼?
黎蓁想了想說,因為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要趁早放手,真正屬于自己的不需要靠争取獲得,之前沒有認識到是自己的錯。
少女薄粉色的嘴唇微微張着,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她緊蹙着眉頭,眼神中除了有錯愕以外,黎蓁還感覺出她似乎有幾分受傷。
黎蓁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注意到母親在向自己招手往台下走,她低着頭跟了上去。
跟在母親身邊,黎蓁隻記得母親似乎在和身邊人說着什麼,可她已經什麼也聽不見了,整個人像浸泡在渾濁不堪的池沼裡,腳下的泥巴死死将她往深處拽,黎蓁隻得不停下墜。
“......”
恍惚間,黎蓁仿佛聽到有人在說話。
她猛地擡頭,看見了少女離去的背影。
金發碧眼的少女正在往外走,身旁的同學好像和她說了什麼打趣的話,她誇張地勾着那個人的肩,擦去眼角笑出的淚花。
似乎是注意到黎蓁的眼神,少女緩緩回頭。
經過方才一事,黎蓁以為她會對自己失望,從而忽視她們的第二次對視。畢竟在她勇敢地為黎蓁伸張時,被黎蓁一把推開。
黎蓁沒敢看她,隻覺得她應當有些尴尬。
蔚藍色的眼睛看了過來,長長的金發垂了下來,蓋住她的一隻眼睛。
對視良久,黎蓁後知後覺到了幾分難堪,正想别開眼睛,卻見少女又一次笑了。
這一次的笑容中包含了幾分難察覺的愧疚,意識到這一點,黎蓁不免瞪大了眼睛,覺得難以置信。不過很快她回過神,隻覺得是自己一時眼花。
隔着很遠的距離,黎蓁沖她點點頭,卻看見她的口型:“生日快樂,黎蓁。”
她很快閉上嘴,像是想起了什麼,補充了一句:“對不起。”
為什麼?
你為什麼要道歉?
黎蓁想追上去問清緣由,伸出去的時候懸在半空,背後卻響起母親的話:“黎蓁,過來。”
她放下手,站在原地。
在她猶豫的時間裡,少女早已跟着同伴離開。
謝千鶴也想要追上去,卻被謝初弦一把拉住。她似乎想要謝千鶴回來解釋什麼,可是被少年拒絕了。
少年甩開她沖了出去,謝初弦有些狼狽地追在他身後,一前一後地離開。
所有人都走了。
黎蓁站在原地,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
有一瞬間,她竟然有種“被丢下”的錯覺。
可事實并非如此,她告訴自己,不是他們丢下我,而是我沒有勇敢地追上去,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不能怪罪任何人。
即便站在這個可以選擇的十字路口,面對不确定的歡愉和确定的悲傷,黎蓁依然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她太脆弱,經不起陌生的磋磨。
等到黎蓁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回到了自己租的房子。
月光從窗外打了進來,照亮原本漆黑一片的房間。
她胡亂搓了一把臉,摘下眼鏡,将頭發随手綁了起來。
先前從煙攸甯手中接過的鉛筆,上面好像還帶有她的體溫,與那幾不可聞的淡香。
黎蓁用手帕細細擦幹上面的水,手指在筆身上摩挲着,在尾部摸到了一串英文。
RAIN.
她回來的時候沒有打開燈,花體的英文淺淺刻在包裹鉛筆的柔軟木料上,黎蓁沿着字母的痕迹,從手指勾勒筆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