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蓁被她“咚”的一聲,像是打回原形般瞬間收斂表情,緊皺眉頭,微微擡起下巴,唇角抿成一條線。
這表情看起來有些眼熟,特别是那皺眉的動作,煙攸甯按了按她全麻的那條腿,問道:“你在做什麼?”
黎蓁被按得腿心一酸,龇牙咧嘴地回應道:“在學你。”
呵呵,煙攸甯攥緊拳頭,真希望自己手裡能再蹦倆橘子出來,塞進這個人的嘴裡。
“攸甯?”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煙攸甯回過頭,看到一個身穿白大褂、滿眼驚訝的男人:“真的是你啊?”
那人一邊說着一邊走近,他肩膀很寬,就連白大褂都被他穿得很有格調,身上帶着一股若有若無的消毒水味。
随着他的靠近,煙攸甯提起的心也逐漸發緊,微微皺着眉頭。
不得不提黎蓁的模仿确實很到位,尤其是兩個人頂着同樣的表情看着來人的時候。
看見病床上的黎蓁,那人似乎愣了愣,随即露出一個微笑:“你好,是攸甯的朋友嗎?我叫宋啟,是攸甯的主治醫生。”
他一口一個“攸甯”,聽上去好不親昵,黎蓁默默挪得離煙攸甯近了一些,點頭道:“你好。”
煙攸甯補充了一句:“以前的。”
宋啟捂住胸口,假裝受傷說:“好冷淡,我們以前明明經常見面的。”
煙攸甯語氣僵硬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還是不要見面的好。”
宋啟“嗯”了一聲,說:“如果是見醫生的話,當然是見得少比較好。可如果是來見我,多一些也可以。”
煙攸甯八風不動的表情終于有些變化,眉頭皺地更緊了一些,喊了他的全名:“宋啟。”
宋啟隻好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是在開玩笑。
小護士推着車經過,對宋啟說道:“宋醫生,三十二床剛剛說自己不太舒服,需要你去看一下。”
宋啟點頭道:“好的,我馬上去。”他嘴上雖然應了,身體卻沒第一時間作出反應。
煙攸甯雙臂抱在胸前,冷冷道:“宋醫生,請。”
宋啟腳下還是沒動,說:“最近太忙,過兩天有時間的話,我們來聊一聊。”
“算了吧,”煙攸甯說,“你可以把時間花在更需要它的人身上。”
她言語間的冷漠和拒絕實在太過明顯,黎蓁好奇的目光在兩個人之間打轉,最後定在煙攸甯身上。
煙攸甯,這個嘴上冷漠,看似拒人于千裡之外的人。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瞬,黎蓁就是覺得她看上去好像有些難過。
黎蓁慢慢靠近她,手藏在被子底下,蓋住了煙攸甯微涼的手背。
宋啟低着頭,并沒有回應煙攸甯這句話,轉身便要離開。
可就在他的身影消失以前,宋啟突然回頭,看着煙攸甯說:“你聽我說,攸甯。”
煙攸甯想也沒想便要拒絕:“不。”
宋啟還是自顧自往下說:“我的老師,醫學界赫赫有名的秦老先生,今年年底回國。她治療過數以千計像你這樣的病人,你的情況我也和她提起過......”
“我不去。”煙攸甯打斷了他的話。
“這次機會真的很難得,煙攸甯,不要放棄你自己。萬一這次真的可以站起來呢?你不想站起來嗎?”宋啟沒有理會她的拒絕,語速飛快。
“我說了,我不去!”他的話不知道哪裡觸到煙攸甯緊繃的神經,她的話語有些失控。
“我不想每次滿懷希望,卻隻能得到一句‘已經盡力了’,也不想看到别人憐憫的眼神,我已經不再奢求自己能站起來,你能不能不要總提醒我?”
嘈雜的走廊陷入片刻的沉默,隻有煙攸甯的歇斯底裡被寫在所有人面前。
宋啟沉默片刻,還是說:“攸甯,不要這樣,我是為你好。”
吼完這樣一句,煙攸甯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她感覺到從心底燃起來的疲憊,在注意到四周衆人射來的視線時,煙攸甯有些無力地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
“對不起,宋啟。但,把醫療資源留給更需要的人吧,我是說真的。”
在所有人或好奇或譴責的眼神中,煙攸甯心裡有些沒來由的憤怒。
自己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為什麼一定要把黎蓁送到醫院來?她醒了以後為什麼不趕緊離開?
黎蓁,這個女人是不是生來就克自己?否則為什麼,每次煙攸甯見到她的時候,總是這樣狼狽。
煩惱、憤怒、羞恥,幾種情緒混雜在一起,煙攸甯幾乎喘不上氣。
忽然,她感覺自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煙攸甯的腦袋有些發懵,無措地擡起手,發現是黎蓁抱着自己。
她的身體呈環抱狀,像是想要把煙攸甯整個人攬在懷裡,為此拼命伸長手。
煙攸甯靠在黎蓁的肩膀上,驚訝于自己為什麼會産生幾分安全感。
這太奇怪了,明明是這樣瘦弱的肩膀,這樣柔軟的人,一時間卻給煙攸甯建立刀槍劍戟也無法刺穿的壁壘,又或是重病下那一點彌足珍貴的藥。
黎蓁的睫毛像兩隻小刷子,煙攸甯看着她的淚從眼尾往下落,那樣大一顆圓滾的淚,順着她的臉頰往下落。
為什麼要哭?煙攸甯不理解她的心情,分明悲傷的人應該是自己,哭的卻總是黎蓁。
難道感情也能順着血肉皮囊,傳達到另一個人的心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