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感覺......”
黎蓁握緊手中的筆,頓了頓。
她的手背上還貼着打吊針留下的創口貼,滲着絲絲點點的血迹。
黎蓁有些不安地看了面前的雪白牆面一眼,牆的另一端是煙攸甯的家,黎蓁方才将她送回去,扶到了床上,不知道她現在有沒有睡着。
她無聲息地歎了口氣,再次落筆。
流暢的字從她筆下流出,黎蓁的字并算不得好看,隻是極為工整,像她往日裡冷靜自持的性子。
“我時常感覺,這個世界有種莫名的破碎感。
明明天空是明亮的,陽光是溫暖的,可還是會莫名感到悲傷。
我不明白那是為什麼,或許是我太脆弱了,太過敏感。
可當我真正站在那裡的時候,就明白自己永遠無法置身事外。
我想靠近她,保護她,抱緊她。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原來就是這樣的嗎?”
還有幾句未盡的話沒有寫完,隻是情緒堆積在心頭,黎蓁不知道該如何描述。
她的手指摩挲着筆杆,金屬制的筆杆摸上去十分寒涼,與她滾燙的手指形成鮮明對比。
黎蓁看着桌上的手機,屏幕一片漆黑,看不出有什麼動靜。
嗡嗡。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進來一個電話。來電号碼沒有備注,黎蓁心裡卻有些沒來由的激動。
她連忙抓起手機,接通電話:“您好。”
“是我。”低沉的聲音從聽筒的另一端響起,對面的人說話很緩慢,卻帶着不容人置喙的安全感。
黎蓁的聲音有些顫抖,說:“您好,秦醫生。”
......
煙攸甯躺在自己房間的小床上,神色怔怔地看着窗外。
自從幾年前,她的腿受傷以後,煙攸甯不是沒有到處尋過醫。
很難有人能全盤接受自己身體上的殘缺——至少在第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會抱有痊愈的希望。
宋啟是煙攸甯最後一個主治醫生,那時煙攸甯已有些神色恍然,不大抱希望,可還是在外公外婆的勸說下來到這裡。
他曾經跟着秦老醫生在海外進修,回國後更是在大醫院任職過幾年,最後還是自己決定來到這海濱小鎮的醫院。
煙攸甯永遠忘不了那個午後,橘黃色的夕陽打進窗子裡,外婆站在她的輪椅右側,握着她的一隻手,輕輕撫摸煙攸甯的手背。
上一輪治療方案和相關檢查結束以後,煙攸甯的手背被紮滿了針孔。
其中有一處傷口最為青紫,那是住院時打的留置針,直到今天都還沒能消下去。
外婆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撫摸她的手背,像是對待世上僅此唯一、獨一無二的珍寶。
老人家的皮膚有些粗糙,這是歲月匆匆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那時候煙攸甯才恍然大悟,意識到外婆早已不再年輕。那兩年裡,她全心全意隻為自己的事,從沒為兩個老人家考慮過。
她隻記得藥液入體時的冰涼,卻忘記了外婆用手掌包住輸液管時眼底的心疼。
一瞬間,莫大的懊悔席卷了煙攸甯的心髒,如果這次的治療方案能夠成功,不管有多累、多痛,自己都一定會堅持下去,煙攸甯想。
宋啟拿着那厚厚一沓檢查報告,紙面往後翻的時候發出的窸窣聲讓煙攸甯忍不住抓緊輪椅扶手,卻感覺自己的左手手背上也一沉。
是外公,煙攸甯有些愣神,下意識擡頭,正巧對上外公的眼睛。
雷厲風行了一輩子的老人家,在煙攸甯面前卻總是一個樂呵呵的老頭子,看見煙攸甯迷茫的眼神,向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沒事的,一定可以的。
煙攸甯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将視線移回宋啟身上。
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悶着頭,沒有将注意力分出半分到煙攸甯身上。
她等了許久,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宋醫生,我——”
然而,沒等她把話說完,宋啟就打斷了她。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後來的話,煙攸甯已經一概聽不見了,隻記得宋啟的嘴在她眼前上下開合着。她的大腦好像整個鏽住,變成一個無知無覺的人偶。
煙攸甯搖搖頭,眼前的畫面終于從醫院回到了家裡。
她擡眼看着自己的床頭,煙攸甯的床頭總是空蕩的、不置一物,那是因為如果她摔倒後想要扶着床頭爬起來,放着東西的話,容易摸到手裡再摔一跤。
可煙攸甯卻在床頭看到一支鉛筆,尾端刻着RAIN的英文字。
她很确定那是自己的筆,過去煙攸甯性子張揚,一場表演後帶着刻着自己名字的鉛筆,有人來慶賀就給人發一支,笑稱倘若自己未來有了名氣,這支筆能賣出個好價格。
可這支不一樣,發給其他人的是煙攸甯特意定制來的款式,外包的木頭都是特制的,和這支不一樣,隻有她自己留着的那隻,才用的這種材質。
——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早就把筆弄丢了。
煙攸甯伸長手,試圖去夠床頭的鉛筆,卻在手指碰到筆的那一瞬身形一晃,摔倒在堅硬的木地闆上。
很疼。
保姆阿姨曾經提起過,是否需要再地闆上鋪滿地毯。
她家小孩學步的時候,爺爺奶奶心疼孩子總青紫着膝蓋,給全家都鋪上了地毯,孩子摔在上面便也不那樣疼了。
煙攸甯拒絕了,說實話,她并不害怕疼痛,相反有些喜歡這種适當的刺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