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吳序班仔細問了她幾句話,還是道:“你先跟我去一趟,看看寺卿大人需不需要再說。”
時苒心裡有些惴惴的,聽槐花問道:“序班大人,那鴻胪寺在哪?”
“正陽門南邊的兵部街。”
“正陽門……那是在内城的最中心嗎?”
吳序班笑了:“我們鴻胪寺掌朝會,祭祀,宴飨,賓客,經筵,冊封等事,哪一樣都與皇宮有關,自然是在離皇宮最近的地方。”
時苒就看槐花嘴唇哆嗦了一下,但很快強笑問道:“是嗎?”
時老太爺領兵部尚書銜,兵部街正是兵部所在地。雖然他入閣之後,絕大部分時間都在禁宮内辦公,但想到有可能跟時老太爺在一條街上做事,心裡害怕是必然的。
姐妹倆都是一個心思,隻是時苒到底強一些。她很快調整好心态,同槐花道:“你把我的鵝毛筆,還有昨天買的高麗紙包好了,我一并帶去鴻胪寺。哦,對了,還有我昨兒個調好的墨汁,也拿些過去。等我換身衣裳再跟您去。”
吳序班隻以為這姐妹倆這麼害怕,是得知自己會離皇宮這麼近,被浩浩皇威吓的,很快轉移了注意力,問她拿那些東西幹什麼。他倒是知道什麼是鵝毛筆:“聽說蒙古再往北邊的羅刹鬼也用這個筆,是啊,羅刹人的字好像跟這個差不多,我怎麼就沒想到用這筆去寫那字呢?”
不一刻,姐妹倆換好衣裳,幾人坐上吳序班的馬車。她看槐花吓得要命,本不想帶她去,可她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怎麼也要跟上。
最後吳序班也勸道:“你别以為鴻胪寺在内城就多安全,實際那附近住的累世勳貴,那些勳貴們世代繁衍,也有些不成器的子孫。你這姐姐甚為健壯,若遇到什麼事也不失為一個助力。”
他說得槐花緊張得又跑進屋藏了個剪刀在身上。
這時,車子駛入内城,卻沒直接往正陽門去,而是直往南城崇文門繞了個彎子。姐妹倆這才知道,正陽門的大門隻有皇帝出行時才打開。經過崇文門時,馬車果真被禁軍攔下來。吳序班拿腰牌對他晃晃,車子被順利放行。
這下他也覺出了時苒身份的不便:“若是衙署裡真需要你留下來抄書,我到時候跟大人們說一聲,看能不能也幫你申領個腰牌下來。”
槐花就有些激動:“不要戶籍也能申領腰牌嗎?”
吳序班其實不大确定:“試試吧,我也沒遇到過你們這種戶籍遺失的情況,還得看寺卿大人的意思。”
不管怎麼說,吳序班的話都讓兩個姑娘興奮了起來。她們現在最大的隐憂是什麼?不就是沒有戶籍嗎?吳序班是第一個話風裡透出此事不是不能解決的人,這意味着什麼?
槐花眼神熱切地看着她,時苒更是暗下決心,一定要在寺卿大人面前好好表現,争取能夠留下來。
兩人都暗自發力,連什麼時候到的鴻胪寺,甚至鴻胪寺長什麼樣都沒心情去看,更是把想象中的時老太爺抛到了爪哇國去。結果時苒寺卿大人的面都沒見着,就被領到了一個叫司賓署的地方,讓一位姓王的司賓翻翻書随手打發了:“東西留下,你可以走了。”
時苒失望至極,但是她知道自己什麼都做不了,隻能道:“大人,那能把我的抄本還我嗎?”
王司賓這才将幾本書再翻看一遍:“是這一本嗎?這兩本的字幾乎一模一樣,你跟這個番邦人學了很久?”
這可是個可重可輕的問題,時苒忙道:“也才半月多一點,小女子的鄰人和鋪長都知道的,查理來京沒兩天就報到鴻胪寺來了。王大人您看着我寫的一樣,是因為我用了查理送我的筆,或許也跟我有些繪畫的功底有關吧。”
“是嗎?”王司賓來了興緻:“那也是不一樣,我記得我那個時候學吐火羅文,高昌文可學了一兩月才做得到筆觸圓潤自如。你很不錯,半個月就寫到這個程度,說明平時沒少下功夫。我聽下邊人說,有一個小姑娘能靠畫畫明白那番人想說什麼,說的就是你吧?”
這時,吳序班問道:“那這本抄本還留下嗎?”
時苒忙說:“若是司賓大人瞧得上,民女願意把這本抄本獻出來。隻要容我再抄一本即可。”
王司賓就笑了:“行,你今日把剩下的幾頁盡快抄完。幾位寺卿大人,還有貴人們都等着要看,其他幾本再抄錄一份我看看。不過,本寺部中從沒有女人進出,你隻能抄書,過幾日抄完便需離開。”
時苒大喜過望,謝過王司賓,道:“我隻想抄兩本書,不會給大人您添麻煩的。”
她想起自己戶籍的事,問道:“那我進内城時怎麼辦?”平時京裡百姓出内城不需要證明,但入城時需要。
王司賓沉吟片刻:“我給你寫個條子,吳序班,你去找寺丞大人和少卿大人批複後送到禁軍,讓他們給辦個桐木牌,再給看門吏打聲招呼,方便這位楊姑娘來往鴻胪寺。”
時苒知道這個桐木牌,京裡很多在内城有活計,卻住在外城的攤販都有這樣一個牌子,連他們巷子口趕車的王老漢都有,隻要不從西門,南門,東門這些權貴集中的地方進内城,他們這些乘客也不會個個都查。
而每天攤販們進内城幹活時出示這個牌子就夠了,隻是需要憑戶籍辦理,并且三個月更換一次紅簽。
雖然不是直接解決戶籍,但有這個牌子,也可以側面證明自己不是黑戶,已經是一個相當大的進步了。
吳序班是有正經官職在身的官員,自然不會幹這些跑腿的雜活。
出了門,他把王司賓的條子給了一個叫董小興的雜班吏員,對時苒拱拱手道:“楊姑娘,我先帶着查理去同文館,在那等你。”
時苒謝過吳序班,同董小興打聽道:“請問董相公,這個禁軍牌要辦多久?”
董小興以為她急着辦事,剛剛王司賓對她的态度,衆人可是看在眼裡的,也不跟她拿大,笑道:“您有少卿大人的批示,肯定跟旁人不一樣,要不了多長時間,最多半日就行了。”
時苒忙說:“我不怕等,就是我還有個姐姐。她不放心我一個姑娘家天天來往内城,想每天來接送我,我想問問,給她也辦一個,不知麻不麻煩?”
董小興臉上作難:“原本不難的,可你們沒有戶籍,那就難說了。”
時苒從袖中摸出一兩銀子,道:“我們隻是遺失了戶籍,可是有名有姓的好人家。我知道有些麻煩,隻能厚顔請董相公您幫忙了。”
董小興不動聲色收了銀子:“也是,你畢竟是個姑娘家。那這樣吧,我幫你試試,不過,那裡的武夫們可不像我這麼好說話,沒銀子開道難說得很。”
時苒明白:“需要多少,我想想辦法。”
董小興伸出一個手掌,正反翻了翻。
時苒倒吸一口氣:“十兩銀子?這也太貴了些。”割肉似地把袋中的碎銀子都倒出來:“大哥,我就剩這麼一點了。”
董小興掂了掂:“才七兩多?你這也差得太多了些,那我幫你好好跟他們說說。别太緊張,正陽門門頭那有我兄弟,若是這裡不成,我幫你尋尋他的門路。”
半個時辰後
董小興回了鴻胪寺,在門口對時苒招招手,扔給她兩個牌子:“也就是我了,換成是旁人,這事可就懸了。”
時苒驚喜地摸着兩個光滑的木頭牌子,對他連連道謝,總算放下了心裡的大石頭。
大事做成一半,時苒抄書的速度就更快了,到申時末下值時,她的第一本書已經謄抄完畢,準備加封皮裝訂中了。
至于為什麼明明隻差兩頁,她卻抄了一下午,主要是因為查理和吳序班等幾個通譯在交談中,時不時需要她靠畫畫來溝通一下。
好在吳序班說,查理需要盡快熟悉本朝的禮儀,因為有貴人可能随時召見他,他不能被召見時,還沒人聽得懂他的話。他特意同王司賓求了情,讓她在抄書之餘,再跟他們說說話,幫助那幾個通譯盡快上手查理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