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濃,窗外隻聞蟲鳴。
殘風溜入,曳動燭火,光影落在坐于妝鏡前的少女臉上,忽明忽暗。
“公主,您的頭發.....”
黑亮青絲一轉眼梳到底,從梳縫間滑走,飛螢下意識開了口,可很快又覺越矩,忙跪下領罰。
安子夜将人扶起。
“沒什麼不好說的。”她望向鏡中,捋起堪堪垂至胸前的發絲,暗慶幸沒染發,“我怕熱,剪了涼快,左右你們總有法子替我收拾。”
她示意擱在一旁的發髻,這老祖宗做假發的本事可毫不遜色。
“這樣啊,也是!月桑的夏日是一年比一年熱了。”
飛螢很快接受這說辭,笑道:“不過公主怎麼樣都美。”
“就你嘴甜,去歇着吧,明日還要早起。”
飛螢應聲放下梳篦,将窗子帶緊,告退禮至一半忽憶起事,忙從妝奁最底層摸出本薄冊子。
“孫嬷嬷說此物要在成親前交給公主。”
孫嬷嬷……
哦,陪嫁裡好像是有個姓孫的嬷嬷,慈眉善目的,不過途中也命喪黑衣人刀下了。
“嗯。”
待小姑娘退下,安子夜揉了揉被壓疼的頭皮,窩進床榻。
眼下她們被暫安頓至隆京一處别院,聽聞隻與王府對隔兩條街,想到此,她心難安,更不能寐,閑閑看向手裡冊子,落在“避火圖”那三字上,翻開掃了眼。
依舊露骨……
少女波瀾不驚地扔開,仰躺着望向挑了花草鳥獸的紗帳頂。
重生十八載,自嬰孩到大學,聽上去也很久遠。可不知為何,前塵舊事仍記憶猶新。
前世她是跌落在南乾皇宮,靠這張臉暫保一命,卻也就此被困,幾度請求離宮皆被年輕帝王以繼位之初朝堂動蕩為由給回絕,隻說待穩定局勢再議。
可真當朝堂穩固,厚顔無恥的帝王卻非但不踐諾,甚至丢給她一個“瑜妃”稱号後,便堂而皇之留宿她惜光殿。
外人都言帝王情深,獨寵一人,瑜妃當真風光無二。
唯她看得分明,這狡猾的狐狸善算計,精謀略,除對她的身子且有幾分貪戀外,更多的是拿她當擋箭牌,以搪塞陸續被送入宮的大臣之女,畢竟,背後勢力盤根錯節的貴女哪有她這個無人可倚仗的替身好拿捏?
那時她因此結下不少仇,以至迄今也猜不出取她性命的到底是何人。
又或是多人聯手?
這些人太過心急,殊不知早在帝王禦駕親征前夕,她就已拿到蓋過皇玺的聖旨,亦收拾好行李,馬上便可大搖大擺離宮……
少女枕着手臂深歎了口。
算起來,她在南乾待了三載餘,可一直困步宮闱,在王權下忐忑度日,至死都不知隆京究竟是何模樣呢......
*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夜色愈沉。
刻意被壓低的打更聲越高牆,穿庭院,落在腳下似炸開一記響雷,驚得黑影一哆嗦,頓了頓,等許久才終于推門。
燭火已滅,屋内漆暗如墨,淺淺月光透過窗子潑在内室那頂安靜無聲的紗帳上。
帳内人已熟睡。
黑影輕步到床前,握在手的銀簪不甚觸上月色泛起寒光,似夜色下無聲的昙花一現。
黑影擡手,将觸及紗帳時,卻又停了,猶豫後收回。
反反複複好幾度。
直至月輪漸漸壓低,屋内躊躇的人才下了決心,竟是後退,轉身又往外。
“就這麼走了?”
黑暗中陡然響起一聲溫柔問話,如重石猝不及防砸進難得平複的湖水,再次撞出巨大波濤。
“铛—”
銀簪脫手,砸在地發出鈴鈴脆響,黑影驚慌跪下,抖顫和急促紊亂的喘息聲在屋内回蕩開。
安子夜翻身坐起,穩住了寒冷抖顫的身軀後,吹燃火折子緩步到桌前點亮殘燭。
屋内霎時明亮,襯得跪在地上的飛螢面色慘白。
“說吧,目的。”
她不看人,坐下倒杯涼茶潤潤喉。好一會兒,見小姑娘仍戰栗着匍匐在地,無奈輕歎。
“邵鴻指使你的?許了何好處?”
邵鴻便是月桑現今王上,亦是九公主邵淑的皇兄。
飛螢驚訝擡頭,見主子兩眼清明,面色越發難看。
“王、王上囚了阿翁,讓奴婢……奴婢殺了公主,阿翁才能安然無恙。”
凝視着小姑娘面如死灰的臉,安子夜默然放下茶盞,指腹繞盞沿輕輕打轉。
“那為何又不殺了?”
飛螢俯低,“公主是好人,對奴婢好……不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