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不殺我,你阿翁就性命難保,邵鴻心狠手辣,不會手下留情。”少女神色淡淡,目光掃向掉落在一旁的銀簪。
等了又等,也不見小姑娘有再抓起銀簪之舉,倒是大把眼淚啪嗒砸在地打濕一片,折得燭光凜凜。
飛螢攥起袖子抹了把眼,忽而交疊雙手重重磕地,脫力的身子看起來都多了幾分生氣。
“奴婢叛主弑主,罪大惡極,不敢求公主寬恕,隻求一死,早下九泉,尚能繼續侍奉阿翁左右。”
安子夜不語,盯着背脊瘦弱卻格外顯堅毅的人良久。
“我不殺你,今日之事也不計較。”
她站起身,迎上飛螢詫異的目光,“給你兩條路。”
飛螢呆愣張了張口,沒能發出聲,安子夜卻知她想問什麼。
“或許我二人有緣吧……第一條路,趁明日迎娶,人雜混亂,我放你離開。往後留在南乾還是回月桑,皆憑你本事。當然,若還想取我性命也無妨,但會比今日難上千百倍,我亦再不留情面。”
聞言飛螢拼命搖頭,“奴婢不敢。”
“第二條。”安子夜稍頓,“你留下,替我做事。我在一日,便保你性命無憂衣食無缺,除此,再盡力幫你救人。”
“公主……”
對上小姑娘重燃希冀的目光,安子夜冷下聲,“先别高興,理說我不死,邵鴻為達目的需依靠你,暫不會傷你阿翁,但這僅是猜測。且明日入王府後我便事事受掣,幫你也非一兩日就能辦得到。”
凡事要說清,她不想小姑娘白白期望。
飛螢明白,吸了下鼻子,挪着膝往後退兩步,俯身重重磕頭。
“求公主幫奴婢!”
安子夜并不意外飛螢如此選,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獨自從南乾回到月桑,豈是易事?更何論從一國之主手裡救人。
看似兩條路,實則一條罷了。
“既選了,日後盡好本分,路還長。”
她拾起銀簪,“這簪子與你的裝束不太襯,邵鴻送的?”
飛螢點頭。
少女含笑默默思量一通,轉将簪子放到飛螢手心,扶起人。
“淬了毒,仔細洗幹淨。”
飛螢微微一顫,心驚應“是”,才在幾番遲疑下退出。
屋内陷入死寂,安子夜想,飛螢此刻定對她心懷感激。小姑娘卻不知,她肯饒過,并非是善心,也非憐憫,隻因飛螢誤以為被毒蛇咬卻甯可赴死也不主動給她招來殺手的傻氣,還有……
她欠飛螢一條命。
前世飛螢陪嫁來南乾,雖未受九公主所倚重,但性子和善,本分能幹,故在裴甯軒繼位後也入宮做了主管宮婢,後被分進惜光殿。飛螢得空就愛跟她說起少時和阿翁相依為命的往事,撲棱撲棱閃亮的眸子裡盡是歡喜和對故親的思念。
再後來,飛螢為護她被歹人生生折斷了脖頸。
本就是還恩,今卻被她演出一副大發善心的做派,她倒也是個卑鄙的。
安子夜自嘲地笑笑,起身至妝鏡前翻出細紅繩,栓着桌角延至内室,四處繞了繞,最後穿過床欄縫隙,系在自己腕上。
和着燭光重新躺回,她并未再憶往事,而是很快睡過去。
花了十八載都沒能忘記,她也不想再強求了,唯願這一切有始有終……
*
翌日曦光乍現,院中腳步響嘈雜交錯。安子夜便下床收了紅繩。不多時,飛螢和王府府婢敲門而入,擁着她沐浴更衣。
大紅喜服加身,繁複裙擺曳地,淡淡幽香纏繞間,少女眸似清泉,膚白勝雪,如一朵盛開的紅芍藥,嬌豔欲滴,惹人愛憐。
飛螢一衆盯着鏡中美人挪不開眼。
“公主可真美啊。”
安子夜聞言懶懶阖眸。
“他日你們着嫁衣,必不輸此。”
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說起嫁人,紛紛兩頰泛紅含羞低下頭。飛螢也覺面熱,轉身去收拾東西,瞧見被扔在床角落的冊子時,伸手夠了過來。
“公主,奴婢給您塞回……”
冊子是随意扔的,敞着書頁,翻過來便可窺見内容,是兩人赤身癡纏厮磨的畫面,飛螢驚呼了聲,“啪”地一下合攏。
安子夜悄悄睜一隻眼,于鏡中瞥見床榻前的小姑娘俏臉紅得像剛被浸在滾水裡燙過,正抱着那本避火圖慌張地不知如何是好,不禁噗呲一樂。
收拾妥當,也到了時辰,喜娘催促蓋上蓋頭。
别院外嘈雜,鞭炮禮樂齊鳴,花轎繞皇城颠簸一圈才終于停,大抵是到了王府,坐在轎中也能感受到外頭的熱鬧和喜慶。
下了轎,有若即若離的藥草香襲來,淡淡的,似曾相識。安子夜還未想明白,就被一隻寬大的手牽住。
男人掌心寬厚,五指修長白皙,覆有粗粝厚繭,顯然是習武之人。她摸見對方食指根部的舊疤時,心蓦地一驚,下意識要收回。
卻已是遲了。
那人看似溫柔,實則蠻橫,寬掌像一隻堅固鐵鉗牢牢锢住她。
“王妃無需怕。”
熟悉嗓音入耳,将她從半夢半醒中扯回。
不會錯,此人正是前世與她柔情缱绻的年輕帝王,亦是今世她陰差陽錯的嫁娶對象。
甯安王,裴甯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