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甯軒素來敏銳,此刻竟從這聲聲關切裡抿出了隐約期許,手一頓,撩開眼簾。
“王妃莫不是……”他狐疑望向那張白裡透紅的俏面。
“不願入宮?”
安子夜微愣。
須臾,又蹙起了眉。
“怎會?妾身是擔憂,還有何事能比王爺的身子更重要?且……”
餘光瞟過那人無意摩挲扇骨的食指,她壓低聲,若呢喃,兩根蔥白玉指繞弄着衣袖。
“且昨日王爺才與妾身成親,今日便病倒,若傳出難免惹人非議,恐對王爺名聲不利。”
青年眉峰一跳。
“……”
幽邃眸子裡清淩淩碎光凝了片息,裴甯軒終于坐正,神色溫和勾起唇。
“王妃這是在怨本王昨夜未去鏡霄苑?”
“絕無此意。”若能夜夜似昨夜,她都該放滿城鞭炮慶賀了,安子夜腹诽着暗暗回他一記白眼。
“王爺不來,定是有緣由,妾身豈會埋怨,此事不急,眼下應先保重王爺身體,妾身這就喚葉羽停車。”
懶得同他再費口舌,安子夜徑自直起身子就去掀車帷。
怎知,一柄折扇突然從旁伸來攔她。
再轉過臉,就冷不防撞進一雙寒潭似的漆眸裡,後頸驟生涼意,她不自覺避退兩分。
裴甯軒看在眼裡,含笑挑眉。
“王妃的好意本王心領了。”
話落青年放下折扇,渾像個沒事人,轉而拿起身側書卷閑閑翻開。
盯他好片刻,安子夜才承認企圖無望,沮喪地穩了穩心神,隻能面上不顯,佯做一臉安心應“好”,老老實實坐回去。
車室阒然。
翻書頁聲如垂挂葉尖的雨珠一滴一滴濺落在湖面,清晰、朗脆,每擊一下,便撥緊一回心弦,仿佛存心不叫人松懈。
安子夜不安分地動動身子,結果不甚踢到一旁的食盒,才乍然憶起還未用過早食,當即也不打算苦着自己,捧出盒内的精緻小碗。
梅子青三足爐,餘燼慢燎,輕煙直上,沁爽消暑的沉香徐徐彌至車室角落,纏裹淺淡紙墨氣,還有……一股略強勢的甜膩香,不知不覺扒在裴甯軒周身,環抱住他,散也散不盡。
青年嫌棄地擰眉,掀起眼皮,目光投于正蹲在矮桌前一勺接一勺吃得歡的姑娘身上。
她今日未塗寇丹,指甲修得圓潤晶瑩,卧在纖細白嫩的指尖,如夏日朵朵粉蓮綻開。小蒲扇似的長睫抖顫綴着豔陽碎光,傾覆掩在兩隻明燦的琥珀瞳上,遮蓋眼底的狡黠之色,顯得乖巧。
天青色花釉小碗。
細膩甜綿白糯丸子。
半浮半浸在椰乳中的粒粒紅蜜豆。
還有……一身鵝黃衣裙、白得剔透發光的姑娘。
不知怎地,好似世間惹眼的一時都聚到他的馬車上,裴甯軒不自覺多看幾眼。直至對方察覺,赫然擡頭望來。
冷不丁目光交接,氣氛僵了半息。
他沒給對方趁機诘問的機會,先一步開了口。
“何不端着吃?”
“……太冰了。”
知他這是不滿自己的吃相呢,安子夜張開五指,掌心對着青年,展示自己隻因扶穩碗就被凍紅的指腹,以證實沒撒謊。
末了,笑眼彎作兩道新月。
“王爺可要嘗嘗?”
目光掃向調羹邊緣殘留的星點唇脂,裴甯軒不作片刻停歇,挪開視線,落回手裡書卷。
“本王不喜甜。”
“這樣嗎?早知就不讓飛螢準備了。”
女子說着收起見底的碗,不慌不忙擦拭嘴角後,拉過食盒,又另端出一碗,持了新調羹繼續細嚼慢咽。
裴甯軒:“……”
兩碗糖水下肚,馬車也抵至宮門前,轉而步行,正好能叫人消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