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謝恩,實則走個過場,皇帝關心幾句途中遇刺之事,金口玉言要擒殺歹人雲雲,再依慣例賜些金銀珠玉,便差不多可以打發了。
安子夜先退出,裴甯軒單獨在殿内多留片刻。前世居深宮已夠久,她對此處無興緻,決定去馬車上等。
剛提步,卻被一個小宮婢給叫住。
“王妃,皇後娘娘邀您禦花園一叙。”
跟着小宮婢,去到一座五角亭,亭下婦人正端坐,身着繡制金色鸾鳳華錦裙,怡然呷了口手裡的清茶。
聞動靜,婦人轉過臉,四目相視,安子夜得以看清其容。
婦人生得貌美明豔,雍容華貴,歲月雖磨平她棱角,但也轉之賜予她更珍貴的沉穩和内斂。
乍然見她,皇後顯然恍惚了一瞬,目流微光,載着驚訝、欣喜、還有一縷似曾相識的情緒。安子夜明白,那是對故土的思念,在時光裡慢而久沉澱,再悄然紮根那人眼底。
前世她也如此。
安子夜恭敬福身,“娘娘萬福金安。”
“快起身,來,讓姑母瞧瞧。”
邵英噙了笑放下茶盞,捏着帕子招手。待人走近,拉着好一番打量,口裡歡喜念叨,“這眉眼,當真與皇兄一般無二……可知上次姑母見你,才是這麼小的人兒呢。”
婦人拿手高興比劃,安子夜抿唇一笑,順勢寒暄,“姑母這些年過得可還好?”月桑長公主和親嫁來南乾,據飛螢算,離家也有二十五載了。
“好,姑母過得甚好。”
拉着她靠近旁坐下,邵英拍拍她手背,滿臉欣慰。
“得淑兒這份記挂,姑母不知有多高興。聽說來時你們路上遇見匪徒?可有傷着?”
“姑母放心,淑兒無恙。多虧王爺顧慮周全派了人趕到,才沒叫那些歹人得手。”
邵英感慨颔首,“那就好,軒兒這孩子是個聰慧的,思旁人所不能思。此次迎親,誰能料到半途會殺出這麼一群惡人?好在,他有先見之明,早做了打算。”
話語入耳,安子夜眸光微暗,盯看一眼婦人溫婉和善的笑顔,心如明鏡,抽回手替皇後斟上一盞茶。
“姑母所言極是,論容貌、才智、德行,王爺無不是數一數二,若非姑母從中撮合,淑兒哪能覓得如此郎君。”
邵英瞧着姑娘的羞赧模樣,不作聲,眼底卻多幾分意味考量。
素聞她這侄女仗寵養得嬌縱刁蠻,可聽适才那寥寥幾句,既避開她言語間的暗示,又順勢捧高裴甯軒,借此挑明和親之舉是出自她手筆,卻又不忘表示自己非但不埋怨,反而對這樁親極滿意,哪一方也不得罪,更叫人挑不出錯來……可見也并非是個頭腦糊塗的。
如此再好不過。
她端起茶抿了口,溫婉一笑。
“淑兒能如此想,姑母也就放心了。”
難得有個能予她傾訴鄉情的,邵英吩咐備來新茶和點心,愣生生拉着人話個沒休。
作為一個冒牌貨,安子夜秉着話少錯少的道理,自覺緘口,傾聽居多,隻在避不過時才會半是感慨半是捏造“事實”給糊弄過去,好在皇後離開月桑太久,倒也沒嚼出什麼。估摸着天色,一壺顧渚紫筍見底,她便扯出裴甯軒作托辭别,在皇後意猶未盡的視線裡跟着宮婢離開。
“日後有王妃常入宮做伴叙話,娘娘再念起故土,也不必如此煎熬。”候在旁的漆嬷嬷接過呈來的新茶笑吟吟給續上。
視野盡頭的嬌俏身影很快隐沒在假山拐角處,邵英斂去嘴角的笑,眉宇間恢複平靜。
“那倒是其次,這姑娘莫辜負本宮的一片苦心就好。”
“娘娘方才為何不提那事?”
“不急。”邵英搖頭,“她不是個蠢笨的,又年紀輕輕,才成親若就急着讓她替本宮看着那野種,難免要心生怨言。”
漆嬷嬷猶擔憂。
“可聽王妃話裡話外,似是很喜愛那位,隻怕是會先受了蠱惑。”
“哼,她是本宮的侄女,那野種又豈會真心相待?等這姑娘明白,她之求,不過鏡中花水中月,自會知什麼最重要,乖乖助本宮一臂之力。”
裴氏一族,多生涼薄,想叫一個女子對他們死心,乃至生怨恨,何需費勁?
邵英冷眼,勾了勾唇角,端起茶盞剛送到嘴邊,卻又蓦地一頓。
“說起來……你可有發覺這姑娘似乎哪裡不一樣?”
“娘娘指的是?”
邵英搖頭,雙眸眯成縫。
“說不上來,隻覺哪裡突兀。”
漆嬷嬷笑安撫,“娘娘離王宮時,小公主還是沒影的事,後來小公主降世,月桑雖送來畫像報喜,但那也隻是襁褓中的模樣,這麼些年可不是變化了許多。”
這話也在理,何況那丫頭的樣貌可是一眼就叫她認出皇兄的影子,哪會有錯?
邵英點點頭,便也不再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