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至,綿雨亂,似薄紗攏起,又像暮霭墜沉,叫那道水綠身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一瞬仿若并非這世中人。衛楚眸光微滞,握着傘柄的手一緊,擡起半個腳跟。
好在,風停了。
女子仰面探手去傘外兜接細雨玩耍的一幕變得清晰,青年才稍定心神,腳跟落地站立幾息,邁開大步。
腳步響擠過密密雨珠淌入安子夜耳裡,她眨了下眼,好奇側過臉,猝不防望見男子挺拔的身影,怔了怔。
待回神,俏麗的眉眼間縱過一抹羞窘。她慌忙潑掉掌窩的雨水,又問飛螢要來帕子擦淨手。
急急忙完這些,人已到了跟前。
安子夜勉強揚起唇,“小将軍。”
衛楚不提方才,颔首見禮,垂眸時不經意瞥見她被雨水濺濕的裙擺。
“雨勢見長,王妃盡早回吧。”
“好。”安子夜笑着應話,看向男子撐傘的手,見他手掌尚裹着細布沒拆,顯然是傷勢未愈,“你的傷可瞧過大夫了?”
“傷未見骨,已包紮過。”
“……”
若見了骨,那該是多重的傷,她豈不得愧疚死?安子夜悄悄腹诽。
“念春說,是小将軍将我從湖中救起,等在此,是想親自同你道聲謝。救命之恩,銘感于心,我無以為報。”
她從飛螢手裡接過長錦盒,“此乃月桑獨有的雪玉膏,治療外傷極管用,抹上時冰冰涼涼還可鎮痛,小将軍若實在不願看大夫,就用這個吧。”
衛楚垂眸瞥一眼,未有舉動。
“那日便是換成旁人,衛某也會出手,王妃的好意衛某心領了。”
他點了一下頭。
“告辭。”
衛楚就要越過人離開。
可才走出兩步,對方卻冷不丁往旁攔了過來,若非他敏捷止步,二人險些相撞。
青年後退,皺起眉。
安子夜卻不理會他這副模樣,兩眼一彎,笑得總能叫人氣消心軟。
看着那張明媚笑顔,衛楚默然。
【若得知對她下殺手的是月桑王,她的同胞兄長,她怕是……】
“小将軍英勇,古道熱腸,救人于危難卻不圖回報,這是你的可貴處,我甚欽佩。可我承君之惠,豈能當作什麼都未發生?小将軍莫推辭,你傷勢晚好一日,我便得多記挂一日。莫非,叫我日日擔憂内疚……這才是小将軍的意圖?”
衛楚聞話一驚。
“不是。”
“那就是嫌棄我的謝禮了。”女子纖纖玉指摩挲着錦盒,黯然歎口氣。
【……】
雨還在下,愈急愈密,砸得油紙傘面噼啪作響。僵持好半晌,終是衛楚敗下陣來,無奈接走錦盒。
“衛某多謝王妃。”
眸底劃過一縷狡黠,很快又被壓下,安子夜一本正經叮囑:“縱然是藥膏,放久也難免有礙藥效,你收了便記得日日用常常換,直至傷好。”
“……是。”
這般,她才可算心滿意足,側身讓開路。
目送青年背影大步消失在小道盡頭,主仆二人方折身往鏡霄苑走。
“王妃不是要說什麼護身符的事嗎?怎麼沒開口?”飛螢跨過一個小水坑,不解問。
“不必說了,小将軍都已明白。”
當日在洛府,他那般在意護身符,可今日卻隻字不提,俨然是早知曉她撿到護身符一事是借口,她又何苦再提起一個謊言。
二人及至小院月洞門前,忽而頂空響雷炸開,吓得飛螢一哆嗦,“雨要下大了,王妃,快進去吧。”
安子夜口裡應好,卻還是回了頭。可放眼望去,瞧見的也隻有王府那郁蔥繁茂的花卉草木。
他應是坐馬車來的吧。
*
西二街,将軍府。
“明知下雨,出門也不叫人備車,看看,都淋成什麼樣了?”
“騎馬用的是馬,馬車用的也是馬,怎麼就坐不慣?”
窗外雨急風驟,也蓋不住往外飄的婦人念叨聲。晌午收到軍營來的口信,任氏心裡本就不痛快,哪知轉頭,又見這小的渾身濕淋淋回府,當即火氣蹭蹭往上蹿。
“去給公子煮碗姜湯來。”
說罷,任氏又親自去衣櫃裡挑了身幹淨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