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楚換下一身狼狽走出時,床頭已端端正正放了身月白錦衣,而他的母親此刻正蹙眉坐在桌前不容反駁瞪他。
青年抿唇,沒敢多言,老老實實給換上。
“這就對了,年紀輕輕的,做什麼總穿一身黑?你看看小荀,每日打扮得風流倜傥,小姑娘見了都得多瞧上兩眼。”
衛楚眼皮子一跳。
【唯他最是學不來。】
自家兒子素來寡言少語,任氏倒也不會逼他句句都有個應承,眼瞧着青年默不作聲将濕答答衣物交給婢子,又低眉順眼把護身符往懷裡塞,神色稍緩。
兩年前和北巽那場交戰,衛楚胸口受了敵軍毒箭,九死一生,她便去伽若寺求回這護身符,叮囑自此要揣在身上。她這兒子話少,也沒法像旁人家的那樣承歡膝下,可卻十足十是個孝順聽話的。
“不是說弄不見了?我還打算過幾日再去趟伽若寺呢。”
“昨日婢子灑掃,在床腳撿到。”
任氏若有所思點頭,暗想,伽若寺她還是要去的,這回就求個姻緣符。
說話間,衛楚坐到桌前,拆開傷口處的細布,任氏忙也跟着湊過去瞧,好在見傷口恢複得還不錯,松了口氣。
處理好傷處,青年揭開揣回的錦盒,動作一頓。
任氏眼尖,好奇去看,隻見盒内一字排開竟裝了足足六罐藥膏,登時好氣又好笑。
“這麼多,就是沒日沒夜糟蹋,也快夠你用個三五年了。怎麼,是打算傷一輩子,還是要再多受幾次傷?”
聽着母親的調侃,衛楚無奈,卻也不好解釋,怕她聽了要破根問底,便顧自埋低頭抹好藥膏,重新纏上細布。
一番打理好,他将錦盒收起。
“我去軍營,叫父親夜裡回家用飯。”
“叫他幹什麼?我看他挺喜歡在軍營裡啃大餅。”任氏忿忿回。
衛楚算是聽明白了,想必是父親又差人送回要歇在軍營的口信,母親今日才看什麼都不順眼。可他也知,母親向來嘴硬心軟。
“雨天将士不好操練,父親是在處理軍務,回府處理也一樣。母親放心,我會帶父親回。”
任氏雖仍闆着臉,這回卻隻哼了聲,不反駁。直至衛楚跨出門,方想起什麼,在後頭喊話,“坐馬車去。”
“好。”
清朗應話聲飄回,晚杏看一眼夫人添了歡喜的眉梢,笑稱贊道:“公子真是個孝順的。”
任氏溫婉一笑,思緒又落回錦盒上。
“阿楚今日是去了何處?”
“好像是王府。”
“王府啊。”任氏歎口氣,“看他反應,藥膏定是旁人送的,我還想着莫不是認識了哪家姑娘,眼下看,隻能是王爺給的。這臭小子,到底是我高估他了。”
*
這場甘霖消了衆人一身暑熱,落夠兩日才停。
雨過天晴,虹霓橫空,青石闆小道尚留有幾分潮濕,鏡霄苑便迎來了一位新客。
沈晴陌跟随婢子身後入内時,小院主人正閑卧在美人榻上讀書,聞動靜,也隻是悠然轉過頭,淡淡勾唇,未失丁點金貴雍容。
但令沈晴陌最為驚訝的,是她雖嫁為人婦卻容貌舉止乃至僅僅一個眼神,都未喪失半點少女的生氣與靈動,簡簡單單一個三股辮繞過腦後垂在胸前,發尾處綁了朵山茶花銀飾,下墜精巧小鈴,随她扶着婢子懶懶坐起,鈴聲輕快,悠揚入耳,盡顯嬌俏。
瞧見這幕,沈晴陌打心底是高興的,看來她所料不錯,雖是和親,這位王妃卻不似上官宓口中那樣狼狽,分明仍尊貴無比。
她将這歸益于高高在上的王妃之位,以及甯安王的縱容殊寵,那日在洛府,衆人可是親眼瞧見王爺抱着人匆匆離去。
“沈姑娘怎地來了?”
安子夜合攏書卷交給飛螢,整了整衣裙坐定,并未下床榻。
沈晴陌斂首。
“民女記挂王妃的傷勢,便鬥膽趁天兒好來探望,驚擾王妃,王妃莫怪。”
安子夜嫣然指了指旁邊的客椅,“勞沈姑娘還惦念着我,放心吧,我早無礙。”
“民女便知,王妃是吉人自有天相的。”
沈晴陌說罷,示意婢子将抱來的六七隻錦盒擱在桌上。
“這是?”
“王妃身份尊貴,錦衣玉食長大,見識過不少瑰珠瑤瓊,我本不好再拿這些俗物出來礙了您的眼,可前兩日波斯商人入京,我依慣買了些他們的珠玉,結果細看,竟發現有幾樣新奇物件,想着雖不是什麼珍貴的,但或能博王妃一樂,今日便都給帶上了。”
安子夜再次看向錦盒。
每隻盒子,納的不是瑪瑙手串,便是無瑕美玉,亦或金絲裹纏玉石細琢的飛鳥擺件,映襯天光擠在她那方小桌上,也擔得起一句“琳琅滿目”了。
她前世見識的珠寶還真不少,當下拿眼一量,便明白這些雖不像沈晴陌口裡所言那樣新奇,但價值絕對令人咋舌。
視線沒多停留,落回跟前少女,安子夜了然地往後靠坐。
“我不喜人賣關子,說吧,你有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