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生意?
那不得不說,這姑娘很懂他的秉性。
他并不會随意和人做生意,若非是以每次一文與他競價,他不會在衆多富商中注意到這位,若非最後那一錘定音的果決,他更不會主動來拜訪。
青年笑意盎然。
“哦?姑娘是想做什麼生意?”
話不多說,安子夜自藏在寬袍下的腰包裡摸出一張對折的花箋推過去。
“……”錢十一攤開,眸光微凝,“這是?”
“萬物生。”
花箋上是副畫,繪的是隻條狀長盒,外壁浮雕精緻花紋,安子夜實也不知此為何物,不過前世聽錢十一提起過一嘴。
那時錢十一拿出的畫是何模樣,如今她依記憶描下來的就是何模樣,故而她不信對面人認不得。
果然,青年眉眼微沉。
“據聞萬物生之奇,在于能透過它看見山水萬物,不知錢公子可感興趣?”
口裡如是說,可安子夜其實清楚,錢十一對此物勢在必得。前世他是落了遺憾的,她至今都記得青年說起時的那臉不甘。
錢十一讪笑,“好東西自然想要,怎麼,姑娘有?”
“此物現存于宮中的藏寶閣,據說聖上有意将它當作來年武擢的魁首獎賞,我可幫你。”
“姑娘這是輕看我啊?”青年雙手後撐懶散地笑笑,“我錢十一想要什麼,何需勞得旁人動手?”
“可它附帶武擢的魁首之席,都是何人與你争,錢公子心知肚明。公子有錢卻無權,一旦失利,再想換回萬物生,可就非易事了。與我合作,總要多一分勝算。”
“怎麼,姑娘就有權?”
安子夜笑而不應。
仔細端量着對面看似柔柔弱弱實則狡詐的女子,錢十一陷入沉默。此女好似知曉他對萬物生勢在必得,甚至看透了他的忌憚。
良久,青年無奈一笑。
“姑娘要什麼?”
“救一個人。”
飛螢聞言望去。
錢十一失笑,“救人是官府的事,再不濟,可以找綠林好漢,我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商人。”
“錢公子憑一己之力做到如今,又豈會是個普通商人?”
青年默然半息。
“……救何人?抓人的又是誰?”
“救的是我身旁婢子的阿翁,抓人的是當今月桑王。”
隻是作為要挾飛螢的把柄,邵鴻不至看得極緊要,無需兵強馬壯,卻需最快最準确的情報。論探聽情報,安子夜隻相中兩人,便是裴狐狸和錢十一。
前者不考慮,隻有錢十一了。
見姑娘目光灼灼,不似說笑,錢十一又看眼旁側的飛螢,豈料竟對上一雙盈滿乞求的雙眼。
“……”青年輕咳,“姑娘……你倒是真看得起錢某。”
“不然我怎舍得這四萬兩?”
“月桑王無故抓一個老翁做甚,這事恐怕不簡單吧。”
安子夜歪頭。
“錢公子若有興趣,可自己去查。”
“姑娘可真狡猾。”錢十一下意識轉開了視線,“倒是和某人如出一轍。”
簾子是落下的,安子夜卻仍從青年的視線方向辨出了其所望之地,神色微凜。
“你與‘月’字雅間客人相識?是何人?”
将她眼裡的火星看得分明,錢十一饒有興緻地挑眉,“姑娘去查便是。”
“……”
“話說回來,便是我應了你,你又如何能保證一定能拿到萬物生?”
“可立契為證,若不能成事,換我允諾你一件事。”
錢十一爽朗大笑。
“我要你一個小娘子的允諾有何……”
話音未落,一隻纖纖玉手捏着塊金符牌放到桌上。
青年細看兩眼。
原來如此啊……
“你就是甯安王妃?”
洛府之事,他雖不在京,倒也聽過。
一更至,窗外梆子響落入耳,青年飲盡茶站起,“王妃的這樁生意,錢某做了,也不必立契。”
眼見人都快走到門口,安子夜才想起什麼來,“如何聯系?”
“我會聯系你的。”
*
拍賣會散,簾外腳步聲雜亂,安子夜正也要離開,掌櫃卻端着一隻錦盒走進。
她面色一讪,頓了頓,拿過飛螢懷裡的錢袋子放在木托子上。
“今日錢沒帶夠,這一百兩當作定金,明早帶着越世珠去甯安王府,屆時錢貨兩訖。”
也不知是不是頭一次遇上錢不夠的,掌櫃擡頭看她一眼,方應下,正要走出。
“慢着。”
安子夜回頭 。
“‘月’字雅間的客人可還在?”
“回客官,尚在。”
“你等我一下。”
她坐回,摸出一張木箋提筆揮落下,再吹幹墨迹,撲倒放在掌櫃手裡的木托上。
“麻煩再替我跑一趟,将木箋交給‘月’字雅間客人。”
“可需帶話?”
“不必,他看了自會明白。”
主仆二人走出易寶閣時,街上已沒了來時的熱鬧,多是收拾攤鋪的匆忙身影,燈火稀稀落落,不如當空那輪殘月明亮。
好在臨走時她叫小厮給狐狸花燈換了根新燭,此刻腳下的光還足夠。
“王妃……”
忽聞身後喚,安子夜笑笑,“你阿翁還沒救出呢,先别急着感動。”
“不管結果如何,王妃對飛螢都有天大的恩情,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飛螢都給您當牛做馬。”
“我要你做牛馬有何用。”安子夜捏了捏小狐狸的長尾,“你若能不負我的信任,便是最好的報答。”
“奴婢定對王妃一心一意!”
說話間,正繞過一個街拐角。
“汪!”
黑漆漆角落裡倏地傳出一聲狗吠,将人吓得一驚。安子夜探頭,越過飛螢看向角落,發覺那裡正蜷縮着一個小乞兒,睜着黑亮大眼緊張望來。
小少年死死護在懷的是一隻幼犬,前肢受了傷,纏着髒兮兮布條,血漬染透布條早已烏黑不堪,血腥氣混雜一縷臭味漫開。
“它不是故意朝你們叫……”小少年見二人站着不走,有些懼怕,連帶着懷裡的小狗都不安低吟。
将飛螢扯到一邊去,安子夜笑鞠下腰。
“我叫人替它治傷。”
小少年雙眼亮了亮,“真的嗎?”
“嗯,你可願将它交給我們?”
猶豫好半晌,小少年才從自己的窩挪向光亮處,兩隻骨瘦如柴的手将小狗抱向她。
安子夜正欲接,卻被飛螢給攔住。
“公子,奴婢來吧。”
“你不怕了?”
飛螢小臉一紅,“方才是沒防備,小時候阿翁也養過一條狗的。”
聽此安子夜沒再堅持,脫下外袍讓飛螢裹着狗。
“明日來東二街的王府,讓你看看它。”
小少年高興地鞠躬道謝。
囑咐他盡早離開街上,主仆二人便也不多停足,徑直往回趕。
月色将兩道身影拉長,直至連這影子都隔遠,屋檐暗處的人才走出。其中一人生得尤為俊美,面龐方露出半邊,就宛若那仙人玉像蒙了層輝光。
“聽說月桑公主蠻橫狠辣,怎會憐憫一隻流浪狗?王妃說的應是真話。”
“或是故意做給我們看。”
“可王妃不會武,還能發現咱們跟着?”葉羽表示不信。
聽身旁人沒了聲兒,他詫異回頭,卻見主子又專注盯起了手裡的木箋。
“王爺您何必摻和那一下呢?也怨不得王妃要罵您。”
木箋是臨走時掌櫃趕來送上的,沒寫一個字,卻畫了隻王八,王八屁股底下還壓坐着一顆蛋,簡單明快的畫風叫葉羽第一眼腦海裡就浮現出王妃怒罵王爺的模樣了。
裴甯軒垂下手,攥着木箋收進寬袖,望向前方那道模糊身影,溫溫一笑。
“本王也算幫了她。”若非那般,錢十一哪能有這麼大興緻?
言罷,他背着手大步走出。
葉羽跟在後直搖頭。
可不是?王妃指不定現在還在心裡感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