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整心緒,裴甯軒将目光落在對方纏着細布的手上。
“怎麼受傷的?”
“不小心摔了一跤。”安子夜淡淡應,抱着新摘的麗春花到窗子前,換下已有些枯黃的栀子,漫不經心問,“王爺剛才在想什麼?都想得出了神。”
“沒什麼。”裴甯軒收回視線,閑閑翻開書頁。
安子夜不過是順口寒暄一句,實則并不在意他說與不說,是以也不再多問,斟好茶端過去,就徑自回了座位。
屋内再次安靜,冷冷清清,近乎隻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
一柱香後。
裴甯軒擡頭,看向那仍伏案專注的女子。
一旦相處便是如此,他不問,她就不言,他提要求,她便不惱不怨去做,聽話乖巧,不冷不熱,不起漣漪。
可夢境女子,餓了乏了枯燥了都要同他念叨,好似隻要說一聲他便不得不滿足,像是一鍋炙熱的沸水,咕咚咕咚沒一刻消停,卻并不惹人厭。
如此不同的兩人,他竟也會混為一談,怕是瘋了不成?
青年自嘲地勾了勾唇。
又一柱香。
安子夜垂下手,摸着腹間,偷偷擡頭看一眼,好一番天人交戰。
“王爺?”
青年投望來。
她立即坐直身子,彎起眉眼。
“您有空?”
裴甯軒神色僵一息,遂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在安子夜眼裡實算不得真心的笑。
“有事?”
“嗯,我不是不會煮茶嗎?王爺空閑了可否教教我?”
昨日的口舌之争,她倒是上了心。
裴甯軒驚訝之餘,隐隐竟還有些暢快,是以思量後倒沒推辭,起身往外間的矮桌走。
“過來吧。”
安子夜回頭看一眼,抿唇随在後。
二人對坐桌前,淨過手,婢子端來一隻水方,盛的是今日剛運回的山泉。裴甯軒往爐中添幾塊炭,架起一隻大肚鍋,舀半肚子水,跟着靜待水沸。
她好奇問:“等到沸如魚目?”
“看來王妃對煮茶也不是一無所知。”
“《茶經》裡有寫。”
裴甯軒笑笑。
待到第一沸,他拿竹揭取少許鹽粒,灑入沸水裡增味。
第二沸要等至鍋緣連珠湧泡,此時裴甯軒會舀出一瓢水備在旁,稱之“隽永”。再以竹筅在沸水裡繞圈轉動,最後取出盒中茶末投入漩渦。
茶湯“翻波鼓浪”,是為第三沸。
他除去湯面的水膜,投入“隽永”止沸,令茶湯浮起“沫饽”,此為茶之精華。
任憑水沸鬧騰如鼓,青年自始至終不緊不慢,手法儒雅,安子夜竟也漸漸被吸引看入了迷,直至修長白皙的手端着茶盞放到她面前。
“嘗嘗?”
她看眼對面,大抵受了影響,連端起茶盞都格外小心,慢慢送至嘴邊淺啜了口。
縱使安子夜并非風雅之人,喜歡喝茶卻算不得懂茶,可當下這杯明顯口感不同,少了苦澀,清香杳杳,遠比她直接扔進茶壺裡煮要好入口,難怪兩世裡每每她給裴甯軒備茶時這人總是能和她急眼。
他是真的在嫌棄。
“好喝。”
安子夜簡單幹脆給了反饋,不等裴甯軒嫌她如牛嚼牡丹,便利索起身,提着裙擺奔至裡間,拎來了那放在案上的食盒。
“吃茶怎麼能沒茶點。”
一口茶未入喉,裴甯軒就見眼前已擺滿茶點,再望姑娘那臉明媚,登時什麼都明白了。
他重重落下茶盞。
“你想吃便說,為何要糊弄本王學煮茶?”
“沒糊弄……”
安子夜心虛又委屈。
借故吃茶點是真,可想學煮茶亦是真,聽教時更無半點糊弄之意,怎地他就隻看到那一面?
不過,這點委屈在香氣飄至鼻尖時也蕩然無存了。
她低頭挑出一塊蓮狀點心,“搭配着茶吃也就沒那麼甜了,王爺試試?”
盯着伸到自己面前的白嫩小手,裴甯軒頓了頓,冷着臉接下。
“你倒還記得本王不喜甜,那為何次次送甜食?”
“不知王爺喜什麼,又總覺王爺遲早也會喜歡甜的。”
上一世,裴甯軒不重口腹之欲,沒什麼不喜,也沒什麼特别喜的,多是她吃什麼,他便在旁跟着吃,甜食亦不例外,是以乍然聽聞他不喜甜時,還暗暗吃了一驚。
“那王爺可有喜歡的?”
這一問卻是難倒了裴甯軒。
已許多年無人這樣問他,也不曾想過,食物于他不過是裹腹用,便是葉羽煲的老鴨湯也一樣。
青年思量幾息,悶悶應道:“沒有。”
他将茶點送入口,很快就又被那股甜膩味給刺得皺起了眉,正要放下,倏然一盞茶送了過來。
對上姑娘期待的眼神,裴甯軒眉梢挂上些許無奈。
罷了……
“下次你來煮。”
“好,反正我學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