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她在,不好叫葉羽入内伺候,可裴狐狸又不喜飛螢念春在屋子裡待久,是以備好熱水後,安子夜便先将兩個小丫頭給打發,随後去到櫃子前,在那人的審視下硬着頭皮替他翻找出一件裡衣。
她轉身,捏着兩肩處的衣料展開。
“穿這個?”
颀長衣擺驟然垂落拖在地,裴甯軒壓着眼皮子掃了眼,眉梢一抖,沒作聲,起身徑自往浴房走。
安子夜撇嘴,将衣裳往懷裡卷了卷,跟在他身後。
雖值夏日,但裴甯軒仍喜熱水沐浴,甫一踏進浴房,熾燙霧氣撲面來,叫本還渾身幹爽的安子夜轉瞬就滾落幾滴汗。
瘋子……
她将衣裳搭在門口的架子上。
“那王爺,我先出……”
話才說半句,安子夜轉過身,卻見青年已朝她伸開兩臂,一雙幽邃眸子定定望來,在熱氣氤氲下非但不斂其勢,反隔着白霧透出幾分危險。
她僵立一晌子,到底咽下了另半截話,提步走近,垂着眸替他寬起衣。
屋内安靜極了,水霧遊走的動靜仿佛就落在耳畔。
還有二人永遠合不上節奏的心跳。
察覺居高臨下落在身上的視線,安子夜無處可躲,一時像是被人綁起架在火裡烤,兩頰燙得不行。
費了好一番工夫,她才解開青年繁複的腰帶,僵硬地将人剝得隻剩下裡褲。
“……”
可再往後,安子夜卻怎麼也下不去手。
并非沒見過此人的身軀,可終歸是上輩子的事了,時隔十八載,她泯滅的羞臊心早已不知不覺複生……
安子夜縮回手,背到了身後去,擡起頭笑道:“王爺,要不、你還是自己來?”
她本就生得明媚嬌豔,笑起來時眉眼彎彎似兩輪月牙,更顯俏麗靈動,此刻一張小臉浸在薄薄水霧下,宛若春雨裡盎然綻開的粉嫩桃花瓣,白裡透着紅。
裴甯軒鬼使神差想去觸摸,然指尖快要碰到那片柔軟時,卻不甚瞥見了女子潰散的笑意和緊繃的神色。
他手一僵……
安子夜緊張盯着架在臉頰旁的手。
可等許久,也仍不見它有何旁的舉動。
她好奇去望青年,這才發覺,裴狐狸不知怎地又擺起臭臉,眼底亦不複一絲欲色,隻殘了拳拳冷意。
那種孤寂、凄涼、叫人避之不及的冷。
“王爺?”她輕喚。
裴甯軒回神。
對上女子訝異的目光,他眸色微沉,不等對方再開口,便指尖下壓,自那纖細的脖頸上劃過,揩了一滴汗珠勾着手指呈到她眼前。
“就這麼怕熱?”
安子夜緊抿唇。
暗暗大罵這人有病,她吸了口熱氣,攥起衣袖一把将男子指彎處的汗珠擦掉。
“嗯,我怕熱。”
“那還不快出去。”
得了這話,她也懶得再同他牽扯,二話不說轉身往外,重重帶上浴房的門。
比之浴房,置了冰鑒的屋子格外涼爽。
彼時已入夜,時有夾摻樹葉清香的涼風陣陣送進。安子夜坐在桌前食了幾顆冰果子,很快驅散一身燥熱和那丁點不快。
她起身,毫不猶豫鑽回美人榻,可惜閉上眼才不多會兒,忽記起一件要事,不得不又爬起,穿好衣裳急步出了門。
裴甯軒走出時,屋内并無旁人。
他愣怔一下,大步至外間,瞧見那床柳黃色被褥仍亂糟糟堆在榻上,方松口氣,站立須臾,轉身回裡屋。
将近半個多時辰,耐心快要殆盡時,青年才聽見有人推門。
重新攥起棄之一旁的書籍,他正要開口诘問,一道濃重苦澀味卻率先飄進,堵住了他的口。
裴甯軒怎會分辨不出那是何物。
姑娘端着一碗藥湯急匆匆走來。
“王爺,藥晚了點,沒妨礙吧?”
“……無妨。”
青年垂眸,看向擱在面前尚熱氣滾滾的藥湯。
“你熬的?”
“顧嬷嬷說這藥緊要,我便沒假手于人,自己看顧着了。你放心,都是按顧嬷嬷叮囑去熬的,肯定沒出岔子。”
聞言,裴甯軒沒再追問,拿着調羹攪起藥湯,待稍稍涼些,端着一口飲盡。
他剛放下碗,一隻手伸到眼前,粉嫩的掌心卧了一顆松子糖。
盯着裹了層花紙的糖塊,裴甯軒破天荒竟沒嫌棄,隻淡聲道:“不想吃。”
“藥那麼苦……那等想吃了再吃,這可是特意為王爺備的。”
裴甯軒自是不信這鬼話的,别以為他真不知,她腰間那隻小包整日都塞滿了零嘴。
青年兩指夾起糖塊納入掌心,起身往床鋪走。
“睡吧。”
安子夜懶得收拾藥碗,待那人的帳子垂落下,她便打着呵欠端走了燭燈。
屋内驟然暗下,裴甯軒枕靠着手臂,月光透過窗子灑進,在眼前勾勒開絲絲縷縷銀線。
他擡手把玩糖塊,良久,側目看往外屋方向,隔着紗帳依稀還瞧見微弱光亮。
睡覺都不記得熄燈的人,倒是沒忘給他熬藥……
*
帝王的車駕是在翌日未時時分才抵達行宮外,彼時衆人已頂着纏綿在高空的烈陽候了近半個時辰,連年輕健壯的兒郎都揮汗如雨,更别提那素日養在深閨的嬌貴姑娘,個個早沒了初時的歡喜和得體,唇色泛白眼冒金星,不過都是在硬撐。